父亲住山里。他不愿跟随儿子去省外，也不会跟我来这座离山村最近的城里住。我每天给他打电话，听他絮叨，今天知道张叔的儿子带深圳媳妇回山里过年了，明天知道李嫂的儿女将要回村了。我故意引开话茬提醒他：疫情时期啊，你别去热心地迎人家。父亲顺从地应答，语气里有了一些落寞。
　　山里人的情思，我咋能不知。
　　马上小年了——这是父亲在电话那头说的。对于这个春节前的预热节，山里人向来过得郑重。他们讲究“小年人聚齐——人财旺”，在外谋事业的，临时外出的，都要在腊月二十三赶回家吃口小年饭，好像不吃这口饭不确立自己山里人的地位似的。有着这一层计较，山里人坚定地知道自己很重要，人很重要——这就对了，山里山外的人都这么想着，年节就很默契地热火起来。这么有意义的年节，我咋能不知，咋能不回。
　　我和所有要回山里的人一样整顿各色吃的，备齐各种用的，找寻老父亲想要的。老人平和地笑笑，怼我：“疫情时期啊，你甭买个花眼儿不养人（中看不中吃）的，浪费。”是啊，论吃喝，我们山里人才是真吃货。年节近了，家人要回来，常居山里的人早养肥了鸡猪牛羊。选好粮，割鲜草，农耕多年的智慧，他们懂得“莫亏猪羊嘴，养得自家腿”的道理。一城里小妹嫁过来，陪婆婆喂猪时，几番访谈下来，惊呼“秕粒不喂，烂叶不饲，这猪和人吃得一样挑！肉质细嫩，醇厚不腻，咱这猪要卖就得大价钱。”婆婆温厚地笑：“卖？咱山里人喂的猪，感情不到的人不给卖哩。”小妹哪里知道，这“精准投喂”下“巴掌宽的厚膘”只给知根底又确实需要的人卖，但是救急时白送也很大方。那些喜乐的笑靥里能看到，他们的心里装着巍巍群山悠悠白云，也装着煌煌盛世里拳拳赤诚挚爱哩。
　　家人们远的近的回来了，过年就开始了。除尘、蒸馍、贴春联，每天都是挡不住的年味。在外打拼的紧张和压力，在山里的平和与安宁中逐渐消弭。除夕前后的日子，每一天都能被山里人装点出美的意义并放大它。将传说与古经讲给孩子们听，勤勉与包容在身体力行中浸润年轻后辈的心。春时的苜蓿、春芽、灰灰菜，夏日的甜瓜、茄子、蔬果干，以及秋酱菜、冬腌菜，都在解冻、泡煮、煎炸、烹蒸中散发出变幻莫测的气息与光影，最后把闪闪发光的香弥漫满室，每个回山里的食客都将年节情思妥善储藏，藏成一生的课题。
　　山里人的年节，就是一组亮堂堂的日子，在思念与被思念、深爱与爱他人、劳作与希望中蕴蓄能量，继续把年年岁岁的日子打磨得更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