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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头碗碗腔
◎张永涛
  除夕后晌,七十多岁的老齐带着烧纸、香蜡、烟酒,穿过一片青苗,沿着土崖畔去上坟。
  老齐祭拜过自己的父母,又转向伯父齐保魁那座铺满枝叶的坟堆。他给伯父点燃一支粗卷烟,洒了浓烈的西凤酒,烧了一叠纸钱,随后,跪地叩首:“伯啊,咱家的戏箱子,我一定传承下去。”
  老齐在回家的半道上,回望一棵枯树,心头一酸。回顾这一生,除了父母给予的生命,也就只有伯父传给他唱灯盏头碗碗腔皮影戏的本领。
  与往年春节相比,齐家背后村少了鞭炮声,但天空蔚蓝。回到家的老齐,与从上海、宁波赶回来的两个儿子、儿媳、孙子们一起吃年夜饭。
  每年就盼这顿团圆饭,老伴与儿媳们架柴烧锅炒菜,准备了“十三品”和“八大碗”。酒过三巡,大儿子提议说:“爸,我想听您唱两句。”老齐起身,从箱柜的布袋里取出那个伴了他几十年的灯盏头碗碗,又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那把祖传月琴,盘腿坐
  在炕沿。老齐对大儿子说:
  “你敲碗碗,我拉月琴,咱来段《大拜寿》。”
  今本是老夫寿诞期,
  众孩儿拜寿在筵席。
  好一个有道的唐君主,
  赐来了寿幛和寿衣。
  我有七子并八婿,
  富贵寿考世间稀。
  老夫要学张公艺,
  那张公九世不分居……
  十多寸的电视机里虽播着春晚节目,但被老齐的老伴调成了静音。五岁的小孙子偎在奶奶怀里,对爷爷的唱腔充满好奇。常年在外的儿子儿媳们,伴着他爹的唱腔,都打起了节拍,端起了酒。年,就在村庄古老的曲调和父亲浑厚的嗓音中,交替,流逝。
  老齐的伯父齐保魁生在民国初年,8岁丧母,随父演出灯盏头碗碗腔,15岁被抓壮丁当兵,中年回到齐家背后村,耕种当农民,闲暇时唱灯盏头碗碗腔。
  “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提动百万兵”,这是当年乡亲们对齐保魁的评价。他在继承传统中又有创新,使灯盏头碗碗腔与皮影结合,从此也广收门徒,唱遍陕甘。他不识字,但心头牢记50多个曲目,拿手的就有《金碗钗》《五福堂》《点红灯》《状元祭塔》。即使在田间地头休息,齐保魁都要说一段快板,使大家忘记劳动的疲劳。
  多年后,齐保魁不仅留下了许多曲目供后人演出,他还给侄子小齐留下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民国时期的皮影,一百多件套。他不愿意把灯盏头碗碗腔丢掉,因为在100多年前的清朝,碗碗腔就是齐家背后村的骄傲。
  从正月初一到初五,老齐也忙着迎亲戚,送亲戚,走亲戚。有时,也吼两声秦腔,也拉两把月琴。不图啥,就是让碗碗腔在齐家背后村响动响动。
  正月初六那天晚上,老齐去了镇上的文化广场,他们七八个老艺人相约在此,打算给乡亲们唱戏。
  秦腔呢,是秦人耕种劳作之余的情感释放,是秦山渭水经受风雨洗礼而产生的共鸣。不论谁唱、唱啥,都应事、应情、应景,秦人给予的希望,不外乎高台教化,明镜鉴理。
  那时的齐家背后村,男女老少,围在文化广场的皮影戏幕台前,期待老齐他们那些艺人开演。一切就绪时,老齐掐灭了最后的烟头,把大手一挥,银幕后边的灯盏碗碗、月琴、板胡、笛子、唢呐全部响了起来,台前蹲着的碎娃,板凳上坐着的老汉,搭肩立着的青年,人们不再嘈杂,把目光紧盯在那幕布上。碎娃说,看,两个牛皮人人打架哩;老汉说,过年不看皮影戏,就像三天没咥干面;外乡归来的青年对女朋友说,只有回到家,才能看到正宗的碗碗腔皮影戏。
  老齐唱着唱着,一手挑皮影,一手把桌上的西凤酒浇在皮影上,那皮影仿佛更有精神,翻起了跟头,驾上祥云,飘向远方。这出戏,是《双游狱》。
  也就在半年前,邻村一个老汉牵着十岁的孙子,要拜老齐为师。老齐劝说,这行当,挣不了几个钱。老齐何尝不想收几个徒儿。当年,他爹说:“这人呢,一不学阴阳,二不学唱戏,三不学剃头。”他爹是十里八乡最好的木匠,一心想把雕梁画栋的手艺传给他,可他却偏偏爱跟着伯父学唱戏。
  正月过完,青苗疯长。站在地头的老齐有个心愿:他想找个合适的场地和时间,把五十年前《二郎劈山救母》中的那段怪腔绝唱,唱给不老的苍天,唱给生长的土地,唱给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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