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听名家演唱的歌,那优美的旋律听得我如痴如醉。但相比之下,我更爱听父老们用土腔土调演唱的陇州社火小调,它那沾满了泥土芬芳的旋律不时在我血液里澎湃、骨髓里流淌。它也是歌,但它是从先祖们心湖里蹦出来的歌。
我曾把它比作绽放在山岗上、沟谷里的鲜花,因为我感到它带着山花的鲜艳素朴、纯洁坚强和让人心醉的野性。后来,我发现山花很美丽,但它终究有开有落、有盛有败,而陇州社火小调却是跟随着人类文明的步伐从远古一直走到了今天。细细品鉴,它的肌体里,始终跳跃着先祖们抗争命运、坚强不屈的生命律动,激扬着他们争取自由、谋求幸福的思想浪花,闪烁着他们追求真理、创造艺术的智慧光芒。
谁能不说陇州社火小调是不朽的歌呢?
记得我小时候,每逢过年最热闹的莫过于看社火听小调。有一年村里来了社火,耍到最热烈的时候,却唱了这么一首小调:“光绪三年天大旱,把麦子和扁豆都晒干,眼看全家人命丧黄泉。县太爷曾发善念,城门上告示要放舍饭,天黑等到一口饭,不如我到南山去拾地软,南山白土人都馋,吃得人肚痛坐卧不安。”我听得心里发酸,扭过头问一位老大爷:“真有这样的事吗?”老大爷没有言语,只是伸手抹着眼角的泪花,从他瞪得像铜铃般的眼睛里我看出来,这首小调唱出了他昔日的辛酸。等我长大了才明白,这首小调给大家讲了一个苦难而生动的故事,从而进行热爱新中国的教育,它的效果要比你在大喇叭上喊几天强得多。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这首小调,就像服了母亲给我熬的药,不仅医治了我许多思想疾病,还滋养了我热爱中国共产党和新生活的感激之情。
还有这样一首小调我至今把它挂在嘴边:“天地诸事孝为先,一人孝全家安;孝是人道第一步,孝道不为吃和穿;孝顺不分贫和富,孝顺不分贵和贱;孝顺不分男和女,孝顺不分民和官;孝子相亲人钦佩,孝子处世家平安。”它如同春雨柔情而婉约,不断滋润着我的心灵。唱着这首小调,浮现在眼前的是小杨香打虎救父、稚陆绩怀橘孝亲、朱寿昌弃官寻母、王祥卧冰求鲤、黔娄尝粪忧亲病等孝道典范,这首小调使华夏悠久的孝道文化渗入我的心田,敲打着我的灵魂。
一位陇州社火小调传承人曾经给我讲:“小调不仅在耍社火时候唱,也是给他们干活时加油鼓劲的号子。”他们那儿是山村,地块零散,干活的人分布在几座山头上,大家干活累了,就对歌来放松。这边山头上人唱一句:“哟好好哟好好哟好咦哟好哎,哟好哟好好哟喂……”那边山坡上人听见了就接上唱:“刘秀哎十二月走南阳,大刀苏县赶驾慌。”这边人再接着唱:“马武哎姚呀双救驾,才保光武坐洛阳呀……”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劳动的疲劳在歌声中消失了,欢乐的笑声洒遍了山坡。他讲到这儿情不自禁地说:“甭说小调是咱老百姓随口唱出来的,唱着它,我们心里就满是白云、蓝天和阳光。”
古陇州是民间艺术的盛产区,中华民族文化艺术的根扎得有多深,陇州民间艺术的枝叶就有多繁茂。步入陇州社火小调这片停僮葱翠的艺术林海里,既能听到先祖们推动历史前进的铿锵脚步声,又能闻到犁耙镢锄的清脆碰撞声;既有民族英雄保国为家的光辉事迹,又有百姓日常生活里的真实故事;既有批判封建社会黑暗制度的,又有赞美新时代新生活的;既有唱山唱水唱风光的,又有唱情唱爱唱习俗的;既有一板一眼颂扬党的好政策的,又有幽默风趣鞭挞不良社会风气的。
我的案头摆放着二百多首陇州社火小调的词曲,它是我的精神食粮。我曾经把它翻了无数遍,企图找到每首小调的作者,但所有的小调没有留下一个作者的姓名。在我失落时,眼前闪出了一道亮光,作者不是明摆着嘛,两个大字赫然在我眼前跳跃——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