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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麦穗的童年
◎赵林祥
  睡眼蒙眬中,我被人一把提溜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抹一把嘴角的涎水正发呆,二姐将一团衣物抛进我怀里,心急火燎地催促:“赶紧穿上衣服拾麦走,人家都上了县坡沟咧!”
  低矮的厦房里黑乎乎的,夏天早起是五六岁孩子最不情愿的。我眯瞪着眼,哇哇叫喊着连连抗议,还想再睡一觉,却被二姐连拉带拽弄下炕,胳膊弯里塞上个牛粪襻笼,迷糊中一路磕磕绊绊,姐弟俩出了家门。黄土凹里的村庄模模糊糊,只有老槐树的尖梢上有一抹耀目的锃亮。性急的“揭被虫”一遍一遍地在村子上空鸣叫着。
  一伙二三十人学龄前后的孩童,在岳老师的带领下,沿着长长的县坡沟,三转两拐一路急行上了北塬。天终于放亮了,“爷婆”在东边的地平线上探出半张红彤彤的笑脸,四野里蒸腾出丝丝缕缕的雾气,莹亮的露珠儿在树叶和草尖上晃晃悠悠。龙口夺食的季节,早起的庄稼人影影绰绰地分散在大片麦田里,已割倒了一长溜的麦子。身后一行行整齐的麦捆子,像列队的士兵,跟着挥镰的农人,劈开滚滚麦浪一路前进。
  来到一块拉完麦捆的地头,岳老师将军般大手一挥,孩子们一齐拥进地里,开始了一天的拾麦劳作。早晨的田野静悄悄,沾了露水的麦秆湿漉漉的,捡在手里黏黏的,没走几步就湿了布鞋,脚凉冰冰的。恼人的是两只鞋底上总顽固地捎带起大块泥团,拖着长长短短枯萎了的褐色麦叶,加上麦茬子的阻挡,拾麦子的孩童们,个个走得像鸭子样磕磕绊绊摇摇摆摆,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我尾巴样跟着二姐,弯一次腰捡起一颗麦穗,隔三岔五地踢蹬掉鞋底上的泥团,没完没了地重复着这种机械而乏味的劳作。懵懂的年纪,尚不明白麦穗子与饭食的关系,拾了几把麦就厌烦了,干戳在麦茬地里向四周张望,以期逮住个有趣的事儿打发无聊。年长四岁的二姐,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一手鸡啄米般在锋利的麦茬间游移,手背上戳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也无暇顾及。右手拾上一小撮带秆子的麦,及时塞到左手,五指捏不住时,用湿秆子缠绕数圈扎起来,夹在胳膊弯里,进到地中间时,二姐瘦小的身子,已夹带了五六把麦子。她一边拾麦,一边不停地回头催我:“望啥哩?麦穗子都把人绊倒咧,赶紧拾!”我苦着脸应一声,拾上几颗又忘乎所以。
  拾麦子最难熬的是中午和后晌。六月的日头冒花花,像给人脊背扣了只热锅。甭说下地拾麦了,刚上了县坡沟大人娃娃就出一身汗。那年月少见儿童遮阳帽,大草帽捂住了多半个脑袋,挡了眼睛还低头就落,一刮风飞出老远,不小心丢了常挨大人的训斥,孩子们都不愿戴,光脑勺暴晒在日头下,就图个悠闲自在。收获后的麦田,齐刷刷的麦茬子,在如火的炎阳下,白亮亮的晃得人眼晕。
  “爷婆”不知觉爬到一竿子高了,连着拾了三四片地块后,看见有割麦的大人们互相招呼着走出地头,岳老师扯开嗓子一声喊:“回家喽——”拾麦子的孩童们得令般停住手,将扎好的麦把子用麻绳捆起来,背上肩头,胳膊弯挎着盛满了麦穗的襻笼,浩浩荡荡地踏上归途。
  回到生产队的打麦场,大家自觉排好队,等待岳老师过秤登记。人工收割后的麦田里,并没有多少遗漏的麦子,庄稼人抱着颗粒归仓的意愿,每年学校一放忙假,就指派教师将割不成麦的小学生组织起来,一天三大晌拾麦子,好让孩子们早早体验劳动的艰辛。
  懵懂年龄的我,不止一次问父母,为啥要顶着毒日头拾麦子?母亲摸着我的后脑勺开导:“孩子,一把麦子就是一个白馒头哇!”
  拾麦子的童年,乡村孩子不仅凭双手挣到下半年的学费,为农民父母减轻了负担,最重要的是小小年纪就知道了一把麦子就是一个馒头,懂得了一日三餐的来之不易,悟出了只有付出才有收获的浅显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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