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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火初燃时
王新智
  初夏的风掠过,将我的目光牵引至路边一片跃动的猩红。尚不到五月,这星星点点的红竟已迫不及待地在翠绿间闪耀。细看,果然是石榴花率先点亮了初夏,花瓣泛着蜡质光泽,指尖轻触,如抚过丝绸般细腻。
  难道只有这零星几株?带着几分不甘,我探身张望,赫然发现墙后别有洞天。蜿蜒的高速公路如银灰色的巨龙,与虬曲的石榴枝干构成现代与自然的奇妙对视,恰似当年驼铃与烽燧在丝路上的对话;苍翠的松柏如忠诚的卫士,静静守护着这片繁花秘境。穿过木栅栏,踏上小径,大片蓬勃绽放的石榴花骤然涌入眼帘,仿佛误入被时光遗忘的世外桃源。
  路两侧,斑斓的碎花草地如绿色绒毯,石榴树就生长在这绣满花朵的织锦上。树冠如伞,枝叶交织成浓密的绿网,猩红的花朵似沁入绿绸的染料,又像悬在枝头的小灯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此时还未到盛花期,枝头的石榴花却已千姿百态:绽放的花朵宛如从红玛瑙中长出的喇叭,金黄的花蕊引得蜜蜂流连;含苞待放的花蕾恰似收拢的绢扇,晶莹的花骨朵上,绸缎般的花瓣垂落,像极了含羞的少女;而那些新长成的褐红花蕾,则如好奇的顽童,躲在绿叶间悄悄窥探着这个缤纷的世界。
  看着眼前明艳的石榴花,记忆瞬间被拉回童年。那时,梨花、杏花、桃花依次凋零,暮春的槐香消散在风中,我们便日日盼着门坡那棵石榴树开花。
  满树石榴花摇曳生姿。独舞的自在洒脱,双生的步调一致,恰似优雅的天鹅;成簇的花朵如列队的姑娘,踏着欢快的节奏,跳起热情的舞蹈。那些红色的花蕾,则像半隐在叶间的手鼓,为这场花之舞轻轻伴奏。盛开的花朵在风中翩跹,恍惚间,仿佛看到身着石榴裙的维吾尔族少女,在阳光下旋转,裙摆飞扬。
  “石榴花呀,多美丽;石榴花呀,我爱你……”激昂的手鼓声中,巴哈尔古丽甜美的歌声飘来。寻声望去,一位老者正手持云台专注拍摄。他花白的头发与红花绿叶相映,镜头推拉间惊起一只金龟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或许,他也和我一样,有着解不开的石榴花情结。
  十八岁那年,我从关中西行,在边疆的戈壁滩上,年年初夏,火红的石榴花如燃烧的火焰,映照着思乡的眼眸;岁岁中秋,“赛玛瑙”般的石榴果在月光下闪耀,慰藉着孤独的心灵。在石榴花下,姑娘的石榴裙与黑眼睛同样热情,小伙的冬不拉琴弦震颤,震落的花瓣飘进旋转的袷袢,染红了姑娘的脸颊。这小小的石榴花,承载着思念,寄托着期盼,更见证着各民族的团结与交融。
  从古至今,文人墨客从不吝惜对石榴花的赞美。杜牧笔下“似火山榴映小山”,写出了花之娇艳、人之娇美,花与人的相映生辉;于兰称赞它“开时又不藉春风”,道尽了石榴花独立坚韧的品格。而我最爱的,是韩愈的“五月榴花照眼明”,这一“明”字,道出了榴花的神韵,也透出了五月的风采,更与此刻的景象契合:石榴花,开得热烈张扬,恍若骄阳,而四下寂静,唯有我与榴花默默相对,诉说着跨越时空的共鸣。
  站在树下,看着那簇簇跳动的“火苗”,望着如朝霞般灿烂的花朵,我知道,这不仅是初夏的盛景,更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某一天的晨曦里,那颗早熟的石榴悄然裂开,晶莹的籽粒恰似喀什老城孩童手中的琉璃弹珠,闪烁着时光的光泽,将记忆与现实紧紧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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