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割完,秋玉米播下,天就大热起来。天一热,卖冰棍的人就出现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盛夏的帷幕,似乎就是由卖冰棍的人那悠长的叫卖声拉开的。
村头有一棵老槐树,庞大的树冠在地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卖冰棍的人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那里。
他大约五十多岁,推一辆“金鹿”牌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有一个木箱,木箱是白色的,只是用红漆写了两个大字——冰棍。
上世纪80年代的冰棍只有两种,五分的和一毛的。现在看来,五分的冰棍其实就是“糖水冰棍”,一毛的大概是奶油的。冰棍对孩子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其实,不管是不是奶油的,也不管多少钱,只要听到那声“冰棍——奶油大冰棍”,我们就“闻风而动”,不一会儿,树荫下就挤满了人。
买冰棍的钱来之不易。有的是打滚撒娇讨来的,有的是给爹娘干活“挣”来的,有的则是捡玻璃碴、破酒瓶换来的。一分分纸币、一个个钢镚,由一双双高举着的手递到卖冰棍的人眼前。接下来,就是属于我们的“高光时刻”了。
只见他先解开白布,然后掀开木箱盖,探进手去,再把木箱里铺着的白色小棉被打开——呀!一阵清凉的、带着甜甜奶香味的白雾,轻飘飘地四散开来。我们踮着脚,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眯起了眼睛,鼻翼轻轻翕动着,享受这片刻的凉爽和清甜,别提多有滋味了。
多数孩子着急把冰棍拿到手,然后迫不及待地咬一口,而我每次都安静地站在后面。因为等待的时间我可以多享受一会被那缕缕“白雾”包裹的过程。那清凉又甜蜜的时刻,给人带来了视觉和嗅觉上的多方位体验,甚至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浸润在这种模糊的、舒畅的感觉里。
等我慢慢打开包裹冰棍的那张纸,多数孩子已经吃完大半了。这时,我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伸出舌尖,轻触冰棍的前端,那冰凉的触感和香甜的味道让我禁不住打起了哆嗦。抿一口,嘴巴全是甜味,咽下去,仿佛整个身体都变甜了。
现在想想,不管五分钱的“糖水冰棍”,还是一毛钱的“奶油冰棍”,其实配料主要都是水,奶的含量少之又少。天气炎热,它也化得很快。我们吸溜着连舔带咬,几分钟的工夫,一根冰棍就没有了。手里只剩下一根棍子和一张皱皱的冰糕纸。当然,还有那满足中略带怅惘的心情……
如今,驮着木头箱子吆喝着卖冰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冷饮店里的雪糕品类繁多,可我独独偏爱那价格便宜的老冰棍。它没有水果雪糕清新可口,没有抹茶雪糕香气爽滑,没有巧克力雪糕细腻柔顺……就连它的包装都是特别简单的。但吃着冰棍,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生活虽贫瘠又容易满足的童年。
女儿总嘲笑我“有福不会享”,她怎会懂我的心思呢?我所留恋的,是那份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与向往,以及能够紧紧握在手心的幸福瞬间。这不仅仅是心态上的感恩与知足,更是对往昔岁月中,那份纯真无邪、难以复刻的喜悦与快乐的深深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