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衣柜时，我又看见了那条压箱底的棉裤，肥厚的裤腿被压得无论长度、宽幅都多出好大一截，与它上面层层摞着的冬衣在一起，显得那么不合群。让我“别扭”的，还有它那土旧的颜色，虽然我从未穿过，但那花样与面料已无法掩饰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毕竟它是三十多年前的物件了。
　　那个年代，许多北方的孩子都有一条这样的棉裤。纯棉的布料，手感粗糙，唯一的特点就是肥厚，肥大的腰部，肥大的裤管，这样它里面就能多絮些棉花，厚厚的棉花阻隔了凛冽的冷风，即便三九天穿也是暖暖和和的。我就是年年穿着这样的肥棉裤度过一个个寒冬，当然这些棉裤都出自奶奶那双巧手。
　　每年秋天还没过完，奶奶就开始给孙辈们做棉袄棉裤，用什么样的布料，用多少棉花，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铺平布料，剪剪裁裁，又从棉花包里挑出最柔软的棉花来，一片片絮得薄厚均匀，用线一行行缝在里子上，再上好面子，缝纽扣、打背带……不出一个月，我和哥哥的新棉袄棉裤就都做好了。
　　奶奶很疼爱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哥哥去试穿新棉袄棉裤的时候，我就发现哥哥的要比我的薄些，就问奶奶是不是家里没有棉花了。奶奶悄悄告诉我，哥哥是男孩子好动，不怕冷，而我从小就体弱，哪里受得了冷，一定要穿暖和才行。奶奶笑眯眯地边说边为我系上纽扣的样子，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生日在冬季，奶奶的新棉袄棉裤就总能赶在我生日前做好。生日那天，我最开心的就是能穿上这身新衣，这跟过年穿新衣的高兴是不一样的。奶奶对我的关爱无处不在，尤其是每年都要为我做一套新棉袄棉裤，它就像一件生日礼物，护着我健健康康地又长一岁。即便后来我开始穿商店里卖的棉袄棉裤，可奶奶说那些没有她做的暖和，仍是固执地为我准备着。
　　衣柜里的这条棉裤就是我上大学那年，奶奶为我做的。那时奶奶的眼睛已经很难再做针线活了，但她还是背着家人买了新布料，趁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做了件棉裤，因为她做不了一件更费精力的新棉袄了。她没想到，她日日牵挂的孙女考取的大学是在冬日里也温暖如春的城市，那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当这件依旧肥厚的棉裤在路上走了十多天，运送到我所在的城市；当我拿到那张仅有巴掌大小的薄薄取件单，坐了几十分钟公交车从邮局取回那件捆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当舍友为我这件超级“礼物”惊讶得目瞪口呆的时候，我的心底不断翻涌起一股股洪流。我强装镇定，忍住了眼眶中不断打圈的眼泪。可当我把新棉裤摊开在宿舍那张窄窄的床上，发现了上面不再细密的针脚，那些狡猾的眼泪就趁我不备，变幻成了另一种形式。我擤着鼻涕，确切地说应该是擦，因为它们不停地从鼻孔淌出。我赶紧叠上棉裤，又忍不住再打开，再叠上……
　　爸妈后来说，奶奶一直惦记着我是否穿上了那件新棉裤，我的回答是穿了。其实，上大学的那些年，我没穿过一次，连试也没试过，因为我知道它一定是合体的。我珍爱地留着这件棉裤，即便这些年我更替过不少衣物，但这件是怎么也舍不得上身的。我想让它一直保持着崭新的样子，这样它就一直是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