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们
这时候，我刚走上坡头
一群羊，鼓着肚子。驮着懒洋洋的太阳
一只，两只，三只，争先恐后
向村里走去，它们回家去
我理解它们此时的心情
看见它们，一种莫名的激动击中了我
我甚至怀疑，怀疑它们是从天上走下来的
是天上走下来的云朵
那么洁白，那么纯洁，又那么温暖
它们的生活很简单，很质朴
上坡地吃草，回村里睡觉
就像我的父辈，我的乡亲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
平实，而快乐
这时候，我竟然有些羡慕它们了
追赶它们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我也得赶回家去，跟着它们
在这个村子，找找自己的窝
然后，枕着夜色，草的气息
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一场噼噼啪啪的雨
天空像我那淘气的小孙子
脸说变就变。雨下起来的时候
我还没有走进村子。满脸的热情
一下子被浇成了落汤鸡
这可不好，这不是我想要的
乌云密布，如同承恩先生笔下的妖怪
在头顶盘旋着，像是要吞下整个世界
这个夏日，这一天
为了回到一个叫南韩的村子
我把自己深深地按在了雨水里
故乡，方言，歌谣被突如其来的雨
淹泡在了我湿透的衣衫上
跟着风，发出尖厉的叫声
更远，更深处，一缕缕炊烟正在升起
一滴滴泪水正在落下
如同此时的我，站在噼噼啪啪的雨中
我的骨头，我的血脉，我的所有的一切
在这里，被埋得很深，很深
这个早晨
太阳还在睡着，噙着泪水的鸟鸣
便把我从土炕上拉了起来
村子，病恹恹的，连走路
都十分吃力。这个早晨
我突然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心里空空如也
一个人走出村子。熟悉的气息
麻雀一样，扑棱着翅膀
在我身前身后，追逐着，奔跑着
把我的往昔，我的如今，我的卑微的生命
一遍一遍，擦拭得铮亮铮亮
在故乡的土地上行走
有骨头里的钙，血管里的盐，伴我
我却突然哑了声音，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早晨坐在父亲的坟前
想想许多人，许多事
我只能，只能靠着他们
连同一株草，一缕风，几声鸟鸣
把自己的灵魂，慢慢安妥
土味
我的老家是土味的
母语也是，乡音也是
秦腔，或高亢，或沉郁
起起伏伏，落在怀里都是土的
空气也是土味的
我的祖辈呼吸着它们
我呼吸着它们
我的后辈呼吸着它们
而且，仍将呼吸下去
不止千年，何止千年
今夜，我站在土味十足的院落
再一次深深地呼吸着它们
母亲轻轻的鼾声
使挂在树梢的月亮
瘦成了一把弯弯的镰刀
土味的气息里，一缕风
不经意地割破了
我沙哑的喉咙
浅薄的诗句
和一些久治不愈的
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