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关中乡间的农户人家都有做芥菜的习惯，母亲每年都会记着做芥菜。
　　冬日的乡村里，处处可见芥菜的踪影。芥菜生命力强，房前屋后的闲置地块里，甚至塄坎边、土壕的斜坡上均可生长。老屋后院外那块小小的巴掌地，虽说平坦，却因为逼仄种不得庄稼。地闲长荒草，闲着也是闲着，每年下种时间里，母亲便会撒上几把芥菜籽。只要有表土覆盖，加上适宜的温度和水分，过不了几天，便可透出细小的两瓣绿芽。几个月过后，密密匝匝的芥菜叶子便长成了。
　　记忆里小时候常帮母亲掐芥菜。掐了菜叶，用撕成一绺一绺的玉米棒皮子一把把捆扎好，装进竹筐，父亲便骑着他那辆“飞鸽”加重自行车带着两大筐菜叶去给城里人尝鲜，还能换回零用钱来贴补家用。芥菜土里生土里长，生长期内不需打药、不用防虫。每到初冬时节，颇受人们青睐。
　　立冬过后，经历过几场寒霜，枝头杨树的叶子便脚跟不稳，打着旋儿一片片随风飘落。这时候的芥菜叶子也由先前的鲜绿变为深绿了。母亲说，霜打过的叶子就长膘了，就有筋丝了。冬日的暖阳撵落了一颗颗露珠的时候，母亲掐回几笼子菜叶。择净，淘洗，一把一把切成细末，于沸水中略焯。刚出锅的菜叶烫手，母亲麻利地一笊篱一笊篱快速捞出，装进洗干净的面粉袋中，反复搓揉挤压出多余汁水。倒在案板，烟气缭绕中均匀摊开，等待自凉。母亲说刚出锅的绿叶子最怕热气闷，热气闷了菜叶会发黄，就失去了绿菜的鲜味儿。
　　芥菜的绝配是芥末糊。先一天里，母亲搬出石碓窝，提着几斤重的石锤子，“咚，咚，咚……”一下一下捣烂了芥末籽。搲出加入沸水充分搅拌，至糊状时再加盖捂。捂着使水和芥末充分融合，也不走失芥末味。
　　那只灰褐色的腌菜坛子已清洗过好几遍，放阳光下晾干。案板上焯过的菜叶凉透了的时候，母亲收拢起菜叶，掺和进芥末糊，搅拌，轻轻搓揉。拌匀了，一把一把装进菜坛子拍瓷实了。约莫一周过后，芥末味充分浸润进菜叶里，就可食用了。
　　左邻右舍大婶子二姨知道母亲做好了芥菜，借着串门儿过来尝鲜。筷子头夹一撮芥菜咂一咂，嚼一嚼，都说母亲火候把得好，焯的菜恰到好处，菜叶子不烂又不柴，芥末味十足，吃一口就上头。
　　晚间的时候，母亲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拿着她的老年机摆弄。先是给省城里工作的儿子儿媳打电话，问最近有空回家不，回家了就带些芥菜去。再是给嫁到县城的女儿打电话，说下班了就过来，芥菜做好了，拿回去吃个稀罕。
　　冬日的早晨，母亲进灶房里添水点火，早早地熬上了玉米糁。一粒粒金黄色的玉米粒儿在沸水中上下翻飞，膨胀。至糊状时母亲半掩了锅盖，煨了火，端一碟芥菜出来，加一勺红红的辣椒粉和佐料，用冒着青烟的菜籽油炝了，“嗞啦”一下油香溢满灶膛。舀一碗玉米糁，夹一撮绿芥菜，筷头顺着碗沿儿轻轻一刮，烫乎乎的玉米糁吸溜间便入口了。一碗下肚，额头沁汗，顿感肠胃燥热，周身舒坦，寒气全无，甚是惬意。
　　母亲年纪大了，还患有老年病，我劝母亲再不用做芥菜了。可母亲说趁现在胳膊腿还听使唤，做了芥菜给儿孙们尽尽心。这样说来，便是满满的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