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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槐花
◎常红梅

  此刻,我正站在一树槐花前。
  树上的槐花还算繁盛,只是她们大多还是初绽的蓓蕾,有的还是未绽的花苞,像一个个羞答答的女子,一袭洁白的婚纱,在绿树繁叶间,在五月初百花盛开的芳甸上,美艳无比。
  没有人明白,我是多么爱她们,许多年了,从未改变。我想她们也该是爱我的吧!要不,她们看我时怎么会是那样恋恋的眼神?那在风中摇曳的身姿,为什么总是在向我靠近?在我欲伸手抓住她的纤纤玉手时,竟也扎得我欢喜,扎得我心疼。是呀!我们是真的相爱着,那花苞包裹的心事里,诉说着一场谁的花事,还有这山坳里一树槐花的恋与爱。
  那一刻,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唉!我早已过了抒情的年纪,可是看见她们,我还是情不自禁。我知道,那些自童年而播撒的爱的种子,这些年,一直在生长、生长,长成一树繁盛的槐花,长成我爱的模样,摇曳在目光所及的视野里,摇曳在万年不衰的乡愁里。
  童年的日子我几乎一直都被饥饿包裹着,记忆的芳草地里长满了一树一树的槐花,尤其是五月的季节。一嘟噜一嘟噜地挂满了枝头,花要是开得再大些就映得整个山头白亮白亮的,和在山间吃草的羊群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山坡上飘着槐花醉人的芬芳,花间有蜜蜂和蝴蝶在翩翩起舞,和着羊群“咩咩”的叫声,成了森林独有的风景。
  那时候,我是一个放羊的孩子。山上的槐叶是我羊群的美食,而那些挂在槐树枝头的槐花却是我的美食。羊在吃槐叶,我和小伙伴们提着篮子满山坡地捋槐花,记忆中沟底的槐树很矮,槐花触手可及,一个下午时间,我竟然可以采到一篮子的槐花。黄昏到来时,当我提着装满槐花的篮子,赶着羊群走进暮色四合的乡村时,总会得到收工的大人们的夸奖。我心里乐呵呵的,像喝了槐蜜一样甜。而到了晚上,饭桌上就会盛上母亲做好的槐花麦饭或者“凉拌槐花”,就着苞谷糁吃,这是记忆中最好的美味。在那些饥肠辘辘的日子里,这些新鲜的槐花,填饱了我们的肚皮。
  村口有一棵大槐树,据村里人说是千年古槐,每到夏天,它投下的浓荫足可以供全村人乘凉。
  每天早上,阳光刚裹住对面山头的一排松柏树时,那个收羊奶的人就来了,自行车两旁挂着两只桶,而槐树下早已经等候着手里提着玻璃奶瓶的孩子们。收羊奶的人用他的杯子“量”过我们送去的羊奶,倒进桶里,然后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下我们送去的羊奶斤两。这时候,我们总会踮着脚去看,怕他“克扣”我们,他总会笑着说我们这些孩子“人小鬼大”,然后笑着骑着自行车远去。
  我们从没有想过他把我们的羊奶送到哪里去了,只是每天在掐着指头算计着他哪天给我们发钱,那是我们向往已久的日子,虽然只有不多的几元钱,可那里面有我们的学费和想要的糖果,于是每天赶着羊去沟底吃草的心劲更大了。许多年了,我还是时时想起,沟底那一棵棵郁郁葱葱的槐树,在开满槐花的季节里,我的羊群和槐花一起在沟底跳跃着……
  鲁迅说:“我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长大后每每读到这句时,我总会忍不住地大笑,笑声中,我会想起老家沟底那些连在一起,槐花盛开时成为一片绿白相间的槐树的汪洋,我的羊吃槐叶槐花也吃山坡上其他的草,可挤出来的同样是白嫩白嫩的奶汁,还有我的学费和糖果。而在那片古老的黄土地上,我的爷爷,我的父母,我可亲可敬的父老乡亲,何尝不是如此?只一把野槐花的香就可以让他们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那些被野菜、杂粮、黑馍馍填饱的肚皮,照样可以把笨重的铁锹、䦆头高高地扬起,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耕作四季,种出小麦、玉米、高粱以及黄豆、豌豆、油菜……他们以一棵草的卑微而存在着,他们也一直像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一样屹立着,共同守护着蓝天白云下那片爱的浓荫,并无悔散发着槐花的芬芳。
  想起这些的时候,我正站在一树槐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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