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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碌碡上抹糁子
◎孙林虎
  天上有许多柔柔的鱼鳞云,乡村风景如画。
  宝儿爷家在村子正中,门前有一棵两三个人都抱不拢的土槐树,也不知栽于何时,树冠极阔,很茂盛,树身中间有个大洞,可容两三个小孩在里面玩耍。树下,竖着几个忙过夏收暂不用的碌碡,那是村里几个长辈蹲在上面吃饭、谝闲传的好地方。蹲着吃饭,是关中人根深蒂固的习惯。
  一到吃饭时,村里人便都端了饭碗,聚拢过来,或蹲或坐围在一起,谈天说地、热热闹闹,再粗陋的食物在这儿都变成山珍海味。在那半饥半饱的年代,如果有一天哪家人没来,大家就会知道,谁家肯定有了难处,不是断顿,就是做的饭端不到人前,怕扫了大家的兴头。吃饭的时候谁也不会提及,饭后,总会有人凑了粮食给他送去,到了下一顿,那家人便又会端碗聚到树下吃饭,没有人会去笑话他,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有难处,帮衬一下也就过来了。
  那时,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数宝儿爷,每次吃饭总是端着个粗瓷大白老碗,吃苞谷糁子时,总是光脚蹲在碌碡上,鹰爪似的脚趾牢牢地扣着碌碡的沿子,稳着身子。碌碡旁边,是钉了架子车外胎鞋掌的鞋,掂起来能砸核桃。宝儿爷的吃相用现在的话说,很不雅观,一双筷子抄了糁子,往嘴里“抹”,再用筷子夹一口堆在糁子上的盐醋辣子拌萝卜丝儿,就“吧唧”开了,一边“吧唧”一边和旁边的人谝闲传。
  这时,偶或有淘气的孩子在一边学他吃饭的样子,一边喊“猡猡(猪)吃食了!”惹起一阵人仰马翻的大笑。每及此,宝儿爷总是虎了脸,一边骂粗话,一边作势要打的样子,人却不离开碌碡,等孩子们跑远了,笑笑,继续“抹”他的糁子。
  人们喜欢戏谑宝儿爷的原因,一是因为他脾气好,再一个就是宝儿爷在村里辈分极高,高到村里人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了,所以,大人小孩见了都叫他“爷”。
  宝儿爷还有一个嗜好,就是下象棋。每次吃完饭,碗也顾不得往家里端,就从树下拿过他随手带来的象棋,两下子摆好,然后卷一支旱烟点上,叫村里喜欢下棋的三哥开战。旁边吃饭的人也便都聚拢过来看热闹,两边各有支招的,有的人给宝儿爷支招出“车”,又拿起三哥的“炮”把“车”给打掉,气得宝儿爷破口大骂,边上的人则哈哈大笑。
  宝儿婆在家刷锅洗碗,等不来宝儿爷的碗,出来见此情景,上来就在宝儿爷屁股上一脚。宝儿爷也不生气,回头看看骂骂咧咧回家的宝儿婆,然后回头趁机悔棋,旁边观战的人则笑着说:“我宝儿婆又救了你个赖皮爷一回。”
  现在,随着农机具普及,种地已不需太多劳力,村里但凡有些力气的人大都进城务工了,剩下的只是些老人和小孩,当年的热闹已不在。以前那些传统的农具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村里的碌碡也被永远定格在村口。村口那棵大槐树前年枯了,后被砍伐。值得庆幸的是,村里的道路已被硬化,又装了路灯,家家户户盖起一砖到顶的瓦房,生活条件较之过去有很大改善。但是,我永远忘不了蹲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的碌碡上“抹”糁子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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