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坐在屋角，絮絮叨叨地说着，神色有些激动。我听着，偶尔插一两句，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午后，母亲和邻居张姨照例外出锻炼，从金台观下来，转到宝平路上的一个街巷，又见那伙人在玩套圈中奖的伎俩。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其中几个显然已禁不住诱惑，急不可耐地直往人堆里挤。母亲前面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头发蓬乱，衣着倒还齐整，只是裤脚有水泥渍痕，脚前放着大行李袋，一看就是从某处建筑工地出来，要去不远处车站乘车返乡的农民工。那人已然蠢蠢欲动，手在裤兜里摩挲出了一张百元钞票。母亲拽拽那人衣角，没反应；又扯了两下，那人回头瞅她一眼，神色有些茫然，又往前挤去。母亲急了，轻踢那人脚后跟，待对方恼怒地回转头来，便连忙给他使眼色，轻声说：“还不快走，这伙人全是骗子，我都亲眼见过好多人受骗。”那人恍然大悟，急忙将钱塞回，提起行李拔脚就往外走。旁边有个壮汉挤过来，凶神恶煞般冲母亲呵斥道：“少在这多管闲事，免得给自己找麻烦。”张姨急忙拉起母亲就走，连声说：“你胆子真大，咱俩每天在这附近溜达，别惹上麻烦了。”
　　其实不光张姨担心，我听了也很是忐忑，劝母亲以后不要再多管类似闲事，免得被坏人盯上。母亲却说：“这咋就是闲事了？你不知道，上个月我就眼睁睁见人将好几百元扔到那地方了，前后都不到两小时呢！听旁边人说，那人是刚从四川打工回来准备过年的，那可都是血汗钱，才多大会儿工夫说没就没了。”顿了顿，母亲告诉我，后来她还拽着张姨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反映情况，好杀杀那帮街头骗子的气焰。我听得目瞪口呆，震惊于平常只倾心于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母亲，竟也会做出如此惊人壮举。
　　其实仔细想想，我又似乎能理解。母亲心思纯良，打我记事起，就亲见了她在乡间的不少善举。村里举办庙会时，母亲因为手脚麻利，锅灶上是一把好手，年年都会被请去帮厨，张罗十里八村来人的饭食。加上自家的一日三餐，母亲一天下来得做六顿饭，常常忙得团团转，却从没半句怨言。上世纪80年代末期，乡村里还不时有上门乞讨者，只要到了我家门上，母亲定会端去一碗热腾腾的饭，或是送几个热馒头。有年秋天，村里来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衣衫褴褛、腰身佝偻，模样很是可怜，母亲不光端了热饭，还把父亲未抽完的半盒烟给了他。不想那日之后近一周的时间里，老人家每天都会在饭点静坐于我家门前的大青石上，等待来自我母亲的馈赠，此事曾一度在村子里传为美谈。
　　犹记一年麦收时节，父亲生病忙不过来，从小镇街头带回两位甘肃麦客。来者是父子俩，父亲五十左右，黧黑瘦削。儿子二十出头，略微有些智力残疾，身上衣服小而短，还有几处残破的地方。就在那几天，麦客父子俩在田里割麦子时，母亲在家里翻箱倒柜，收拾出来好多父亲的旧衣物，归置齐整，又帮忙将那儿子换下的破旧衣物逐一补缀。那父子俩走时怀揣工钱，手提大小两袋衣物，眉开眼笑、千恩万谢，说出来割麦赶场这么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人家。
　　如今，客居城里的母亲善良如旧，路遇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总忍不住想搀扶；巷子里遇见有人卖青菜、杏、梨，剩下的那点便会被母亲带回家。她总说能买就买了，庄户人一大早出门不容易，早点卖完就可以回家了，不然还得继续等买主，甚至重又带回去。平日里，母亲也总是跟我们兄妹唠叨，做人要厚道、要实诚，不能做的事想都不要想，昧良心的事打死也不能做。
　　母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总会让我想起电视剧《小楼风景》里的主题歌：“你是一个好人，好人是这个世界上的魂，好人是这个世界上的根……”越来越觉得，母亲的善良就像乡间一朵素朴的花儿，在这个喧嚣的尘世努力地生长着，虽清简雅淡，却也向暖而开，弥散出淡淡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