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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咏梅
  在我们关中农村,孩子们都管自己的奶奶叫“婆”。一声声深切绵长的“婆——”,是多么有温度。
  婆是上世纪30年代生人,算是大家闺秀,却不是“三寸金莲”。我曾经问婆为何不是邻家奶奶那样的小脚,婆笑着告诉我:运气好,长到该裹脚的年龄时,就整天和小伙伴们东躲西藏,不让大人们给“上刑”,后来终是逃脱“厄运”。婆至今脚着23码的鞋子,年轻时能下地干农活,也能抱着幼时的我赶上几里地去邻村看场电影。打心眼里佩服婆,能和命运抗争,我的世界我做主。
  我是在婆的身边长大的。三岁时就开始跟她一起住,岁月里那些困顿的时光,每每忆起时,心里却是暖和的。不曾忘记,婆给我们悄悄锁在柜子里的那些“好吃货”;不曾忘记,婆用构树叶子为我“捂指甲花”;不曾忘记,寒夜里婆一次又一次为我加盖被子……至今,耄耋之年的婆,还要为回家的我张罗着烙韭盒……我的婆,挥不去的暖啊、抹不去的念。
  至今记得,爷爷离世时,孱弱的父亲悲恸而晕,亲人们以泪洗面,而我却很少见到婆在流泪。爷爷去世后,我依旧陪着婆睡,直至离家求学、直至出门嫁人。和婆在一起的那些岁月,她常常会絮叨起爷爷,讲“口外二年”的事:“成天为队里的事忙,不得清闲么……”“你爷真没福,不缺吃的了,他可吃不动了,日子好过了,他人可走了……”婆就这样絮絮叨叨着,很平静,像是在讲故事。我也就这样默默地听着,陪着婆,度过了许多这样的夜晚。爷爷离开我们时,我还是个八九岁的女娃娃,对爷爷能有多少记忆呢?至今,亲朋看望她带的好吃货,婆会盛上一盘,献在爷爷的遗像前。我想:这也许就是世间最长情的告白,婆在以自己的方式,在守护她和爷爷不老的爱情。
  婆慈眉善目、性格温和,并不是老家人常说的那种“历练人”,有时候甚至犯点小糊涂。小的时候,我们这些娃娃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每每遭遇父母斥责时,婆总会挺身而出,我们就躲在婆的身后。为此,父辈们常常满脸怨气,说婆非“惯坏”孙子们不可。至今,让婆最骄傲的是:她的十多个孙子孙女,男娃娃贤德上进,女娃娃腼腆淑惠,一个都没被惯坏。然而,婆又何尝不是一个聪明人呢?婆从不在外人跟前叙说家长里短,不说媳妇们半点儿“不是”。村里人都说婆会活人,有福,在我看来,的确是这样的。婆真的是一个有福之人,儿子女儿孝顺,孙子孙女稀罕,爷爷没有享上的福,大家都在尽力给婆补上。可是,婆也是一个有福不会享的人,她时刻操心牵挂着她的儿孙们。知道我们回老家时,她会一直站在村口的那棵皂角树下,一次又一次地张望。
  本打算几个星期前就要回趟老家的,回家的计划却是一次又一次被搁置了。不知道有多少次,辜负了村口皂角树下张望的婆。这个周末的午后,终是回了趟家,事先并未告诉婆。进屋时,婆正在炕头小憩,轻轻地呼唤:“婆——”,婆便从炕头起身了,满脸的褶子里顿时布满了惊喜……
  挺立在村口的那棵皂角树有点老了,我的婆,她也有点老了。
  岁月洞穿了时空,婆给予我们的爱,如同她脸上蜿蜒而细密的沟壑,由简,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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