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不了那双渴望温暖和关爱的眼睛。
那天去下乡扶贫,同时协助包抓的村组搞环境卫生整治。远处的太白山上白雪皑皑,山坡上、田埂边的银杏树、槐树、白杨树、核桃树和柿子树等,已经披上了金黄或者火红的盛装,嫩绿的麦苗已拱出地面,努力伸长脖子做深呼吸。
尽管地处偏远山村,村子里的房屋都盖得很气派。高大阔气的门楼,贴了白亮瓷砖的两层楼、平房,打了水泥的院子,都在无声地炫耀着农民勤劳致富后的富足和骄傲。青壮年劳力基本都外出打工了,偶尔看见一些人,大多是妇女、老人和留守儿童。很多人家门口摆着石凳或几只小木凳,不时有流浪狗招摇地跑过。
有些年轻夫妇把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或是已经上学的孩子托付给了孩子的爷爷奶奶,毅然踏上务工之路。老人既要照顾好自己已不太硬朗的身体,还要照看年幼的孙子孙女。孙子或孙女在前边没头苍蝇般疯跑,老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追着,嘴里还着急地喊:慢点,小心摔倒!
突然就想起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那么,眼前的老人小孩也应该是快乐的吧!
不知不觉忙了近两个小时,我渴得要命,就想讨点水喝。附近两户人家的大门紧锁着,往前走几步,看到一扇门洞开着,心里一阵欣喜,忙过去敲门。但里面静悄悄的,没有预想中的狗吠,也没有人应声。我有点小偷似的心虚,忙退了出来。
正站在路边张望时,前面一位看护小孩的大娘招呼我:快来这儿歇歇脚喝点水。我很感激,就随她走进院里。老人大概六十岁出头,精神矍铄,腰板硬朗,她一边帮老伴整理门前的一小堆柴火,一边盯着一对孙子孙女,唯恐他们一不留神磕着碰着。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手脚一刻也不闲着;小女孩文文静静的,在哥哥的带动下也来回跑着玩。
我边喝水边与大娘拉家常:您真有福气,孙子孙女这么聪明可爱,您劳动之余可以尽享天伦之乐。大娘一脸沧桑,苦笑着说,有什么福呀,儿子媳妇出去打工挣钱,把这一对碎娃丢给我们,这是“腾我们的皮”呢。说话时间,我就向那个小女孩笑着张开双臂:来,让阿姨抱抱!
小女孩大约两岁多点,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绒绒衣服,黑亮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瞅着我,然后就朝我笑了,扑进我的怀里,让我抱着她。
大娘见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哎呀,真是怪事!这孩子一直认生,从来不让别人抱她的,今天怎么破例了!我心里高兴,就抱着她站起来,在门口转着圈儿逗她玩。
她静静地待在我的怀里,端详我一会儿,眼睛就移向别处。我握着她一只冰冷的小手,给她指路上过往的车辆,指树上黄的红的叶子,指突然掠过的麻雀等。她一声不吭,好像在思考、在回忆,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别的同事过来逗她,想抱抱她,她不情愿地拿手乱打。大娘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着了哪门子魔,今天就认你!
可怜的孩子,不知道她有多长时间没见妈妈了,也许已经忘记了妈妈的模样,把我当成了她的妈妈。
该继续干活了,我把小女孩轻轻地放在地上,谁知她紧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我不忍心,就又抱起了她。她奶奶劝说着硬从我怀里抱走她,孩子扭动着小身体抗议,急得哭叫起来,双手拍打着奶奶。我不敢转身看那可怜的小人儿……
等再次劳动间歇的时候,我急忙返回,门前不见了小女孩。她的奶奶说,睡着了。我提出想进去看看,大娘默默地领我走进一个房间,小女孩正在熟睡,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小哥哥正在另一个房间里专注地看动画片。我的心里一酸,俯身亲了亲小女孩的脸,问大娘:她爸爸妈妈啥时候回来?大娘无可奈何地说:也许等到过年的时候吧。
我向大娘要孩子母亲的电话号码,大娘犹豫了一下,拿过来电话号码本子,指给我。
我拨通了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请那位年轻的妈妈耐心地听我讲完关于小女孩的故事,我期待女主人早点回来:别让幼小的心灵等得太久,别让他们忘记了他们曾经熟悉的模样。电话那边已泣不成声……
路边的菊花、格桑花在寒风中顽强地绽放着,暖阳冲破厚重的云层,远山上的初雪正在悄悄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