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过了小雪，霜冻就铺天盖地地来了。门前屋后的乔木都褪去了郁葱的戎装，青瓦红墙映衬下的树木少了生机，凭空多了几分寂寥。门前的菜地已不见了枝蔓丛生的应季蔬菜，一拃高的蒜苗明显缺少水分，叶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细土。平日里疯长的打碗花也失了神气，就连“咪咪毛”都已经匍匐在覆满霜冻的地里。在这满眼的萧索中，却有绿生生的芥菜不失威风地挺立其中，给寂寥的冬日带来渴盼已久的生机！
　　芥菜严格来说不能称之为菜——我是这么理解的。关中的农家小院内，或是门前屋后炕席大的地方，勤俭的女人用铁耙扒拉几下，随意地撒下几小撮芥菜籽，从此便不用照管了。它不用像侍弄黄瓜西红柿那样精心，过不了几日便会从坷垃地里齐整整地钻出一棵棵嫩苗。芥菜为什么不能称之为菜，因为撒菜籽的地方绝对不是标准的菜地，多是杂草丛生的旮旯角落。种芥菜不为吃菜，而是为了不让长草——这是多数当家女人的口头禅。话虽这么说，芥菜却真的算是最受农家人喜欢的一道菜！
　　小雪之后，田地里基本没有多少活儿，平日里可以在外揽活的女当家们基本上都是待在家里，照顾全家老小起居，打理一日三餐。漫长的冬季如何对付，每日早晨的下饭菜都是主妇们最头疼的问题，采购大棚蔬菜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而西府人把一种菜吃到极致，从冬天吃到春天，还吃不厌，大概只有芥菜做得到。
　　芥菜从秋天长到冬天，眼看着大红大绿的季节一天天过去，芥菜却是愈发显得精神。初冬的早晨，白色的霜冻让麦苗全部趴在了地上，唯独芥菜没有丝毫胆怯，在绿油油的叶子中透出一缕缕暗红，就像是挑战这个冬天。太阳升到后檐墙的时候，主妇们提着小马凳，胳膊下夹着一两个蛇皮袋子，开始光顾冷落了几个月的芥菜地。原本不能算是菜的芥菜终于可以在寒冬体现自身的价值了。
　　芥菜是辣菜，特殊的口味注定了不一般的加工过程。主妇们挑有太阳的暖和日子，把采下来的芥菜全部放在大筛子里，接上自来水管，戴上手套，用强劲的水压冲洗着菜叶里积存的尘土。芥菜越洗越干净越油绿，主妇们心里也越发欢喜，想着经过自己的亲手操持，地上长出来的芥菜可以让全家人在这个单调的冬天吃上开胃的小菜，手底下翻动的速度就越发快起来——早一天完成芥菜的腌制，全家人就能早一天吃上可口的佐菜，这真是让人快乐和期待的一件事！
　　院子里淘洗芥菜，灶火亦是忙碌一片。大铁锅里盛满了水，锅底燃着快乐的火苗，急急催促着锅里的水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水开了，淘洗过的芥菜也沥干了水分。主妇喊过来掌柜的，俩人抬着筛子进厨房，抱起一大捧芥菜叶抛进翻动的开水锅，眼看着芥菜叶在沸水中逐渐变得绵软，用筷子夹起一截，牙齿咬下去，感觉脆生生的七分熟，便要出锅了。这一锅捞出来，下一锅马上放进去，一时间整个厨房、整个院子都飘溢着芥菜特有的鲜香味儿。左邻右舍的主妇们循着味儿走了进来，“她嫂子，今年准备腌多少芥菜？要是不够，我屋后面还有一点芥菜没有拔完，你赶紧去拔！”“他婶子，你今年下手快得很，赶明儿先给我盛一碟子，让我尝尝鲜！”……
　　焯过的芥菜重又被晾在蒸笼里，腾空而起的蒸汽让厨房瞬间变得有了滋味！主妇们趁着这当儿，又在铁锅里翻炒起芥菜籽——状如油菜籽的颗粒——芥末就是芥菜籽的产物！爽口的芥菜绝对少不了芥末，没有芥末的腌芥菜注定是索然无味的。炒至三分熟的芥菜籽要制成芥末，主妇们可是想尽了办法，有的放在碾槽里加工，有的用擀面杖来回碾压，条件方便的则用压面机——为了期待的美食，费些周折也值得！
　　堆成小山的芥菜自然要用大容器盛放。闲置多半年的粗瓷老瓮终于派上了用场，主妇们用开水烫洗，倒扣着沥干水分，就等着“荣耀”一刻的到来！芥菜叶子被切成了一厘米余宽，为了让菜叶里面的水分全部沥干，主妇们下足了气力。早些年洗衣机还没普及的时候，把芥菜叶子装进蛇皮袋子，绳子束口，用大石头压在上面，隔夜便可以沥掉水分。洗衣机的出现让这项耗时费力的工序变得轻松无比，只需用大纱布包着芥菜，甩干桶工作三分钟，效果完全胜出传统方法！沥干的芥菜重又倒进大铁盆，撒上芥末和盐，双手不停搅拌至均匀，便可以一层一层放入老瓮中。细心的主妇用拳头把瓮中的芥菜压得很瓷实，唯恐留下空隙，让空气进去，这样芥菜的保存时间就要大打折扣了。芥菜全部装完，上面还要压上一块石头，据说这样才可以让调料充分地浸入，腌芥菜的口感会更好！
　　雾蒙蒙的清晨时分，勤快的主妇就早早起来了，开门扫院，生火做饭。一碗金黄的玉米糁下锅，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特有的清香。揭开老瓮上的盖子，芥末味扑面而来，芥菜褪去原有的鲜绿，黄绿色成了主调。左手端一只碟子，右手用筷子夹起腌芥菜，盛满一盘，依次放入各味调料，最后加一勺辣椒面，滚油炝过，随着一股升起的油烟，一盘黄灿灿的腌芥菜上桌了！端起一碗玉米糁，夹起一筷头腌芥菜，芥末特有的辛辣味顺着鼻孔径直冲上额头，伴着清香的玉米糁，奇妙的味觉组合瞬间让简单的生活满溢幸福滋味。
　　腌芥菜，是世间无可替代的美食之一！只要是到了霜冻后的冬天，我就会想起腌芥菜，想起热汽腾腾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