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称谓有一种人叫“没头鬼”,是说那种“不要脸的人”。人脸长在头上,不要脸,没了脸,也就会没有了头。人没有了头,就活不成。所以老家人把不要脸的人,喻得真是形象而生动不过了。这让我对脸、脸面、面子,格外在意了起来。
脸,即面。脸面之词即由此而生。脸比面的内涵大概要丰富,脸包括肌肉,面只是皮肤而已。面是事物的头。没有脸,就没有人的头;没有面,就不会有人的脸。面是脸的外表,脸是面的支撑。活人不要脸,是不可能的,而活人没有面,也是不可能的。
人活在世上,全靠一张脸面区分谁是谁、男和女、老和幼。没有脸和面,脖子以下只能看出男和女、大和小,此外是看不出谁是谁的。脸面,既是头颅的组成部分和需要,又是标明谁是谁、男和女的起码标准。至于脸面上呈现的老和小、俊与丑、白与黑、笑与哭等丰富而复杂的情形,那得先有脸和面才能够有这些,没有脸和面,其他所有的都无从谈起。这是连稚子都明白的道理。
既然活人不能没有脸,但不把脸当回事,或者不要脸的人是随时随地都有的。最平常的状况是,人在熟人面前,都会在意和顾及自己的脸面,脸是否洗干净,有没有脏污;擦油了没有,擦油比不擦油光亮,甚至要看看牙上粘没粘菜叶,不能给别人留下脏兮兮的印象,否则该多没面子;言行举止一般不敢目中无人、口出狂言和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即使有这毛病也得控制自己,不能给别人留下面目狰狞和无皮无脸的印象,这是丢脸。这都是些要脸面的人。要脸面的人,往往把自己留给别人的印象看得比金钱和生命还重要。在别人面前失去了脸面,就等于失去了尊重和尊严。尊重和尊严,好像与社会地位是同胞兄弟、孪生姐妹,没人尊重和没有尊严的人,谁都不会理睬或随时都会踢上一脚的。
人在熟人和尊贵的人面前,会极力修饰脸面的秀美和掩饰脸面的瑕疵,会极力赢得高雅与高贵的脸面印象,是费尽心机的常态。而在有些境况下,人在生人面前,大都不会在意自己的脸面。在陌生人面前,尤其在利益面前,都会不在意脸面的光亮与否,不在意他对自己什么印象,不会在意丢脸不丢脸的事,感到反正转过身子,别人把自己看成是什么,又有何妨!所以,很多丢脸的事,大都出现在陌生人面前。也不是说所有的人都在意熟人面前脸面的。有些人为了得到什么或达到某种目的,那可是把脸面当作墙皮对待的,不在乎别人怎么感觉和怎么看,该干吗干吗,不该干的照干不误,不要脸。这种人,就被我老家的人称为“没头鬼”。人失去了脸面,就不被看作人了,要脸面的人都怕丢脸。在意脸面,追求脸面的高贵与荣光,似乎是大多数人都明白的道理。
脸面的高贵,必然得到人们敬仰。一个被人们和社会敬仰的人,财富对他已不重要了,他的那张脸就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就是开通金钱之门的钥匙,就是获得无数人笑脸的名片。虽然有很多金钱,也没有让人敬仰的那张高贵的人脸面有价值。脸面,一旦上升到高贵让人敬仰的程度,上升到荣光让人尊敬的程度,那这个人活得就有价值了,也活得很体面和很有尊严了。想来,人们苦苦钻研学问,苦苦获取级别,苦苦在道德上坚守,除了谋生和生存的需要外,不就是为了活得受人更多的尊重吗?尊重,不就是通过脸面认定的吗?你的脸面在别人心里是什么分量、是什么颜色,不取决于这个人的俊俏和丑陋,而在于这个人脸面的“含金量”。
脸面可以变成面子,面子可以变成尊贵和尊严,而面子的本质是“里子”。“里子”是心地。人心的一切,大都会写在脸上。什么样内心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脸面,无论怎么遮挡都无济于事。一个心地宽阔的人,一个富有爱心的人,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脸面应当是平静的、友善的、慈眉善目的。一个心地邪恶的人,一个心地自私的人,一个心地狭隘的人,脸面应当是凶险的、阴冷的、刁钻的。一个“里子”好的人与一个“里子”坏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一种同样表情的脸面呢?怎么可能会有同样的面子呢?
人脸,树皮,人怎么会把脸不当回事呢?高低贵贱,都在那张脸上,一棵参松的死活,都在那张皮上。那人活得有头有脸,人们总是给他以笑脸回报;那人品质龌龊,人们不愿多看一眼他的脸,他也总是耷拉脑袋把脸面藏起来。一个在乎面子的人,内心必然有所敬畏与惧怕。敬畏与惧怕,是面子后面“里子”的事。“里子”质地坚实有光,面子必然流光溢彩。有金子和美玉宝石般的“里子”,不担忧没有闪光的面子。
我是个很好面子的人,朋友责怪我说,不必太好面子。可我的面子后面是强烈的自尊需要、高尚的人格追求、高贵的道德标准的约束。如果我放弃了,降低了这些需要、追求和约束,我就不会把面子当回事,不会把别人当回事,我就会活得很轻松。如若一再放弃那些需要、追求和约束,想得到正当方式得不到的什么,那偶尔做回“没头鬼”,也倒挺好。而想起“没头鬼”是那么可怕,又不敢想做丢脸的事了。
人有个好脸面,人有好面子,真是不白活一趟啊。宁新路
财政部《财政文学》主编。中国财政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散文学会副秘书长。出版散文作品《别把阳光浪费了》《近处的风景》《人在西阳里》《朝着阳光走去》《空白一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