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香味狂野的花椒原产地居然是中国,不像与它一字之差的胡椒,来自热带国家。贾思勰在他的百科全书《齐民要术》中记载:“蜀椒出武都,秦椒出天水。”据《诗经》记载,西周时期的人便已利用花椒入馔、入药。花椒入口时所引起的口腔振动,被称为“麻”。由麻带来的刺激和快感,本身是一种轻微的痛觉,竟让人在微痛中体会放任的快乐,从而欲罢不能。
中国人迷恋它浓烈的香气,认为可以增福添寿,滋味饱满的花椒便由此渐渐走上人们的餐桌。
屈原在《九歌》当中写:“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就是说用桂花和花椒配制的酒来祭献众神。荆楚之地,贵族用花椒泡酒一时成为风尚;三国时期吴国学者陆玑在《毛诗草木疏》中记载:“椒聊之实……蜀人作茶、吴人作茗,皆合煮叶以为香。”古人对吃是非常大胆的,也很有想象力,如今的我们很难想象花椒入茶是一种怎样深入骨髓的香味,也并不敢尝试。
在古长安城,有一座中国古代规模最大的宫殿建筑群之一的西汉未央宫,总面积是北京紫禁城的六倍之大,是西汉帝国的大朝正殿,建于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由刘邦爱臣萧何监造,位于汉长安城地势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塬上。
宏大的未央宫与小小的花椒却有着不解之缘。在西汉未央宫的后院,有一间用花椒做涂料装修的暗红色宫殿,那是汉皇帝的后宫佳丽们最向往的地方——椒房殿。花椒浓烈的香味,若涂在墙壁上,没有几个月怎么能够消散?入住者不得整日咳喘不停?于是,一再查考,原来这椒房殿不是用花椒的果实来做涂料,而是用花椒的花朵再加其他的花朵和药材,制成粉末,做涂料的。是否真有暖身护体的功能,不得而知。但是,在温馨的环境里,美人一定显得愈加娇媚,得到皇帝的恩宠,自不在话下。殿名又取花椒多籽的谐音,寓意皇家子嗣绵延。
可不能小看了这间红色的宫殿,自吕雉后,在这里可曾居住过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孝昭上官皇后、孝宣许皇后、孝宣霍皇后、孝宣王皇后、孝元王皇后、孝成许皇后、孝哀傅皇后和孝平王皇后等十多位皇后呢。
花椒真是个传奇。它初生长于陇南地区,却在全国落地生花。在以四川成都为起点,到云南,进入缅甸、泰国,最后到达印度和中东的“南丝路”上,气候湿润多雨,逐渐生长出一种青色的调味料——贡椒。它漂亮的绿色表皮,更凛冽的口感,是极重要的贡品。
“清风、雅雨、建昌月”。在寂寞的南方丝绸之路上,只有风雨与明月伴随着商贾们的马队,其路遥遥,他们一步步踏出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大路。
幸而有这小小的青花椒给他们枯燥劳苦的旅程带来一丝口舌的享受。小小的花椒,在川人手上真是活化成一颗仙丹,能通过它提炼出蔬菜中最深层的滋味,更能挑逗人对美食的欲望。
于是,立即想起让人垂涎的椒麻鸡。
中国人吃鸡,已有七八千年的历史了。在新石器时代的原始部落里,就有人养鸡以食肉,或食其卵,也就是鸡蛋。一直到今天,鸡依然是中国人最爱的食材之一。江苏的贵妃鸡、贵州的辣子鸡、广东的豉油鸡、海南的文昌鸡……都代表着中国人对鲜嫩鸡肉的热爱。
椒麻鸡是道年轻的菜,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历史,但组成这道菜的两种食材却是中国饮食历史中的重要角色。据说去新疆打工的川厨带去了花椒与鸡肉的最佳搭配,再经过当地大厨根据本地人口味习惯重新微调,立即获得新疆少数民族同胞的喜爱。或许新疆的朋友不能立即同意这种说法,会说,我们新疆人才是椒麻鸡的原创好吗?
回头再看这盘令人垂涎的椒麻鸡,四川、新疆做法也各有不同。川味椒麻鸡,是用花椒、大料、桂皮、香叶将鲜嫩的鸡肉煮熟,放入冰水中冷浸,以保持鸡肉皮脆肉嫩。再将青花椒在铁锅里焙香,与香葱、细盐、味精、麻油调成料汁,浇淋在鸡肉上,那鸡肉由里而外,麻得清新脱俗。
新疆椒麻鸡做法略有不同。清理干净的鸡上锅一蒸,溢出满满的纯粹浓香,鸡的骨肉筋爽,肉丝分明。出锅手撕成长条状,再配上洋葱、大葱,浇上秘制鸡汤、自制的花椒油和辣油充分拌匀,要顺时针不停搅拌,就成了一道人间珍馐。其鸡皮爽脆,鸡肉紧实,味道鲜辣椒麻,香得灵魂出窍。
如果让两道美味同时上桌打个擂台,估计一顿饭要吃下两只鸡了。
鲜嫩的鸡肉与香麻的花椒相遇,是迟早的事情。这两种食材的完美结合,造福了广大食客,虽然谁也说不清这椒麻鸡到底是谁发明的,谁学的谁。但是,它由南至北,同时获得喜爱。这是长时间交流和融合的结果。如同季羡林先生说的那样:“没有文化交流,就没有人类文化史,文化交流是人类文化发展的动力。”
不得不感叹,中国的古人是多么具有远见卓识,早在两千多年前他们就看到,想要强大、富庶,就必须要加强交流和学习。于是,他们利用丝绸之路打通了一个个国家和地区,连接了一种又一种的文明,使其融合再生发,推动了人类文明向前迈着巨大的步伐。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条这样的道路,一条写满了人类智慧勇敢的道路。由汉开始,一直带领人们走向盛世大唐,再沿着大唐的路走向文明灿烂的宋元明清,直到如今。高杨
西安人,曾出版随笔《理想花》《时光的光》以及《中国文学家访谈录》,有作品被选入中学生语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