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渭北旱塬，春天第一个冒出头的野菜是苜蓿，因为它发达的根系在整个寒冬里悄无声息地长成。那时候，南山顶还戴着薄薄的雪帽，冻结的土地才刚刚酥软，苜蓿就拱破了地皮，一大片一大片地长了出来。它那倒卵形的叶子下面带着一根极细的茎，芽苞虽只有半寸来长，却长得极为茁壮，一层紧裹着一层，胖胖的，像个微型的竹笋，然而末端又是打开的，像绿孔雀开屏的尾羽。
　　掐苜蓿的人必须有耐心，因为蹲在地上半天才能掐一小把，所以往往半下午的工夫也只是包了一大手帕回家。然而，这时候的苜蓿是最鲜嫩好吃的，开水一焯，放点盐凉拌就鲜香无比。如果做拌汤的时候放一把在汤里，那最家常的面糊汤就显出绿莹莹的可爱颜色，一碗下肚，人仿佛置身于春天的田野。
　　接下来上场的就是荠菜，这是真正只在麦田里生长的野菜。遥想儿时的我，一群小丫头放学后挎上竹篮子、拿着小铲子，呼啦一下子散在各家的麦田里，才一会儿工夫，就能剜满满一篮子荠菜——叶边锯齿形的叫花荠菜，叶头像勺子一样的叫勺儿菜。也有小孩子没经验，剜了叶尖分叉的“羊蹄甲”，或者黄芯绿瓣、菊花一样的“蝎子它舅舅”回家。大人们把那些野草挑出去喂鸡，剩下的荠菜，就只够凉拌了。
　　清明前后，崖畔渠边则是白蒿、雪蒿的天下，它们和各种蒿草、枯枝败叶纠缠着贴地生长，想要分辨出来它们，非得有些经验不可。白蒿羽状的叶像是细艾草，只是周身披着一层白色的茸毛。雪蒿无毛，叶子碧绿，茎绿中带点红褐，越往根部越白，剥去土黄色的根皮后呈现莹亮雪白的颜色。白蒿味甘、性平，最好做白蒿麦饭，什么调料都不要放。不爱吃的人觉得它除了闻起来清香以外，没有什么味道，殊不知没味道才是它最好的味道。好甜的人加糖加蜜，嘴馋的人油泼辣子香醋汁调好了，蘸着吃，香得不得了。
　　雪蒿的叶子很像胡萝卜叶，闻起来有芹菜的香味。生吃麻麻的，即便做熟也有微苦微麻的味道，有人凉拌、有人用来炒鸡蛋。据我个人经验，雪蒿大肉馅饺子真乃人间美味，味道与茴香饺子相似，然而因为它天生的属性，使味道更有层次、更有嚼头，口感更好。
　　有人把炒香椿芽叫“炒春天”，这真是个绝妙的比喻，我觉得不吃上几口香椿芽，就好像没有过春天一样。非常独特而浓烈的香味，所以对它的烹饪方式也最为简单。开水里一烫，让新鲜的芽叶由红褐转为翠绿，就可以切碎磨细凉拌了，加一点生豆腐也可，调味也只需一点点盐、一点点香油而已。香椿炒鸡蛋的秘诀是要先把鸡蛋液和香椿碎搅匀，像扬州炒饭的做法。香椿碎里撒上干面粉，再加鸡蛋液，使之成为黏稠的糊，平底锅刷油，两面煎熟就做成了香椿摊饼，黄绿相间、爨香爨香的。
　　此时，榆树那绿生生的小圆币也缀满了枝头，采下来和干面粉放在一起，反复揉搓，蒸出来后口感筋道。加糖香甜可口，也有人蒸熟后加点蒜苗、葱花之类翻炒，吃起来就更香了——构树絮和核桃絮也能这样吃，只不过筋道中带点滑爽，还有一点点黏，也是很好吃的。
　　人生能有多少个春天？离家能有多远的距离？若能尝到这些渭北浩荡春风里长成的土味春鲜，也算不辜负这如水的流年、思乡的愁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