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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水井
◎刘小锋
  我家的水井是我银录伯打的。“打井”是我们这里的专用词,有夯实感。井口就选在我家院子的山桃树旁边,二三月时,水从井里绞上来,水桶中就满是摇摇曳曳的桃花影儿。
  我是看着银录伯一铲子一铲子挖出井的。那个时候,我总是产生很多惊讶与幻想。我惊讶银录伯怎么能将井挖得这么圆,一铲一铲地下去,井壁光滑得像用软泥抹过一样。我幻想银录伯万一哪天打出水来一不小心掉进井里被水冲走怎么办?当这种幻想变成担心时,中午吃饭,我总会给银录伯多加一个辣子馍,那个张口就能看见脸颊骨翕动的庄稼人总是憨憨一笑:“我娃乖得很!”
  水井一天天地深了,井中的光一天天变得小了,母亲也就一天天地高兴起来。原来都是母亲去别人家院子挑水,清晨我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听见母亲挑着水桶咣当咣当地走了。我在亦幻亦真中听到的是母亲欢快的哼唱调子,回来时我在亦真亦幻中听到的是咯吱咯吱的扁担声,我知道母亲的肩头有了重量。母亲将水哗啦啦地倒进水瓮,水欢快着,说明水缸是空的。第二次倒水时,水缸就变得沉稳了。每天早上水缸都要喝三次水,我曾骂过水缸,都是它害得母亲不能睡个好觉。
  井水从井壁中渗出来了,银录伯最终没有掉进井被“井海”里的水冲走。晌午,阳光直射进井口,黑白分明,回响清脆,那碗口大的一汪水能照见我的开心,也能照见父母的笑容。
  其实,在井水挖出来的前几天,父亲就去集市上买井绳了。近50米长的井绳如龙一般盘在院子的中央,威武雄壮。那个年代,已经开始流行铁辘轳,父亲就决定让他最好的一个焊匠朋友去做辘轳。铸铁、熟铁都必须是自家的,父亲买半条金丝猴香烟,称一斤茶叶,他要亲眼看着栓虎叔把这项伟大的工程完成。
  我看到父亲亲自在院子浇筑了井盖,每隔一会儿,母亲都会把挖出来的余土扫得一尘不染。井水终于与我们全家人见了面,一座井台、一架辘轳、一盘井绳、一弯套环挂钩、一只优哉游哉的水桶,吊下去的是一家人的期待,绞上来的是一家人的希望,还有一桶桶的欣喜。
  井里不但有水,夏天的井里还有西瓜、馒头、剩饭剩菜。我们最爱的是井里的西瓜,一个西瓜故意吃剩一点,母亲轻轻地将西瓜放进襻笼中,慢慢地将笼布苫上,小心翼翼地吊到井里。那个年代农村没有冰箱,这就是我们冰镇的土方法。夜晚的月亮总是那么圆,本来凌晨起来还不敢去后院上厕所,但一想到井里的西瓜就觉得神清气爽,无所顾忌了。
  后来我因为上学离开了家乡,再后来父母因为给我照顾孩子也离开了家乡,后来的后来,水井变得荒芜,直到水井纯粹变成了“虚无”——被永远压在了我们的新房底下。老家盖新房打地基的那天本来计划要填井,但父母坚决不同意,最后在原来的井口盖了一层水泥板算是了事。
  水井被埋在了我家的房下,年少时的记忆也深深地藏在了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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