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陕西岐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一百余万字中、短篇小说散见文学期刊,出版有小说集《羊在山上吃草》等三部、长篇小说《日月河》等两部。
几年未联系的一位朋友突然打来电话,问我最近怎么不上山了?我说,上啊,只要没事,每天都上。原来他一直关注着我的朋友圈,最近忙于一篇文字,都是匆匆上去、匆匆下来,未及用相机记录风轻云淡、山高水长。自然,朋友圈也就少了大山的雄姿和壮丽、树木的多彩与丰饶、喜鹊的闲适与嬉戏、云彩的变幻与漂移、日月的从容与更替。
朋友说,山上好,山上干净,没有是非。
朋友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坐在海拔接近一千米的山顶石子堆上仰望夕阳。夕阳如血,半边天都如火如荼,我常常坐在这里,边喝茶边欣赏大自然画师的鬼斧神工。
我说:“你都过五十岁了,是非应该和你没有交集了。”
朋友于是说出了自己的烦恼:他和A君、B君是多年的好朋友,由于工作缘由,和A君接触逐渐减少,而和B君整天在一起。最近不知什么原因,A君常常在后面说他的不是。其实,他一直对A君的印象挺好。朋友话少,又不善交际,一次两次听人说了尚未在意,三次四次就有些无名火起,又不好当面质疑,于是心生烦恼,最近甚至到了失眠的程度。
朋友的话影响了美丽绝伦的画面,夕阳拼命把一块焦煳的云彩撕开,发出单调而刺目的白光。我急忙收回目光,陷入了沉默。
A君和B君,我均熟悉。朋友所言A君,和印象中大相径庭。即使A君这些年发生了一些变故,但本质纯良的人不会成为“碎嘴乌鸦”。我问朋友:“你觉得A君是这样的人吗?”朋友说:“刚开始我也不信,禁不住B君数次好意提醒,有鼻子有眼,不得不信。”
我于是长叹一声,言道:“你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把脑袋还放在别人肩上,没有收回来!”
五十岁的脑袋,是天空中的云彩,历尽了风雪雷电、岁月沧桑,可以被污染成黑色,可以被烤煳,甚至可以被消失,但只要一出现,必然眼明耳聪,本色纯净。
五十岁的脑袋,是大地上的高山,风声、雷鸣、花香、鸟语,只是山的附属和装扮,它只是它,黝黑伟岸,独立自信,岿然不动。
五十岁的脑袋,是深入泥土的大树,叶生叶落,枝茂枝枯,只是它一年四季换下的衣裳,唯有那盘踞在土地深处的根系,才是它顽强不屈的生命。
五十岁的脑袋,是从九霄云外、高山大川流下的溪水,天地间所有的污秽肮脏,都可以在这儿得到过滤、净化。
五十岁的脑袋,也可以是沙瓤西瓜,切开后籽黑瓤红,色彩分明,红黑立辨。
五十岁的脑袋,能闻香臭,能知酸辣,能识美丑,能听妙音仙乐,亦能容杂音聒噪。最最重要的是,五十岁的脑袋,一定是长在自己肩膀上,遇事先思考,能想、会想、善想,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能为他人所左右,用
五十岁的脑袋,更要能不攀权贵、不欺贫贱,不能以动物的眼睛辨人高低,心中眼里所想所见的,唯有生命的自由和尊严,以及生活的从容与平淡。
又过几日,朋友又打来电话,言说冤枉了A君,因为他又从别人处听到B君在人后言说自己的不是,而A君,不管自己如何对待,从始至终,没有在人后说过一句自己的不是。我知道自己一番话浪费了,因为,朋友已经习惯了听信流言,他的脑袋,仍然长在别人肩上。今天是B君,明天有可能是CDEF君。
“我没想到B君会是这样的人!”朋友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
我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这个和你有关系,与B君没有关系。”
朋友还在大喊B君人品多么恶劣,质问我还有没有是非观?
任凭电话里声嘶力竭、义愤填膺,我没有再回复。秋阳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放眼望去,满山色彩斑斓,赏心悦目。我却哭笑不得:朋友虽说生理年龄已过五十岁,脑袋还是习惯性地依附在他人肩上,为闲言碎语所左右,真是辜负了“知天命”的好年龄。
不失眠才怪呢。(肖像作者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