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3届高研班学员。出版散文集《心若琴弦》《人的美丽是心底的明媚》。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甘肃省第四、五、六届黄河文学奖等。
杏园的早晨,一群燕子横飞过挂满果实的枝头。燕子没有停留,“啾啾、啾啾”的声音,似在唤醒树林的又一天。
杏园在小暑后,红色的果实已经被采摘过一茬又一茬,人们以为转身离开杏园,不会再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杏园在它新开始的一天,却又在枝头挂满了一层又一层鲜艳的果实。
那些绿色的、青涩的,与树叶一个颜色,不被人们发现的青杏子,被风吹一晚上,再被日头晒上一天,又把暖暖的有生机的色彩,添给黛绿的杏园。
杏园平时被大铁门锁着,大院里十多间房子空闲着。有几家的门敞开虚掩着,似乎主人刚刚出去,马上就会回来。而这个院子,曾经住过人的房子已变成仓库,每户人家的院墙围着旧篱笆,牵牛花爬在篱笆上,开得正艳,遮蔽了这个院子被遗弃的零落。
有一只叫大黄的狗,在院子里徘徊。是大黄带着我们,绕过零落的大院,向一排房子后的浓密树林走去。
荒草几乎遮蔽了前面的方向,而路旁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上,忽然飞起一只受惊的鸟。紧接着,杏园方向传来一阵猫头鹰的怪叫声。这样的叫声,让人心里一紧,紧跟着大黄的孩子,赶紧扭头回来躲在我身后。
孩子没有听过旷野里传来的如此凄寂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却延伸开,在山野里飘旋一阵才消失,似乎是为不让人们打扰这里的宁静,而发出的警告声。
大嫂呵呵的笑声,把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压低了。大嫂有了皱纹的脸庞,也依然透着年轻时的清秀。她说:在这山上生活了很多年,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里太安静了。
杏园里几乎看不到阳光,浓密的树叶遮住了透进园子的光线,而枝头上尽是红黄熟透了的果实。在树的顶端,太阳光折射进杏园,人走在杏园不再感到阴冷。
忽然,“咚”的一声,一颗熟透的杏子从树上砸在地上。这落地的声音,似乎从我的梦里来,砸醒了久远的儿时的记忆。
在我脑海里,确实有一棵杏树,让我深深怀念。在来到杏园之前,我思想里也只有这样一棵挂满果实的树,长久扎根在我记忆的深处。
熟杏子落地的声音,将那棵树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样“咚”的一声,熟透的果实沉闷地砸在土地上的声音,是丰收前的预告声,是一棵树从土地中吸收养分、在春天发出第一枝新芽,到开花结果,再将一切回归给土地时,向大地敲门的声音。
回归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期盼,而我脑海里被一颗果实砸醒的记忆,似乎被催眠了很多年,此刻我忽然想起了那棵杏树。
每到夏天放暑假时,父亲都会带着我和哥哥、弟弟去省城,再坐一个小时的火车,到农村奶奶家。
睡在奶奶家的土炕上,每到天麻麻亮,爷爷炕头旁的火炉星星点点地冒出火星。爷爷一边“嗞嗞”咂着酒盅里的二两小酒,一边不慌不忙在火上倒着他的三个罐罐茶盅。这时,我迷迷糊糊的睡眠里,不时传来“咚”的一声。
这声音让我的感官忽然从睡眠里兴奋起来,特别是我的味觉,舌头根有些酸水泛起。我还没有马上从睡梦里清醒时,突然旁边睡得正香的弟弟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丫,在光亮和结实的土地上,小跑着出去。
几秒钟工夫,弟弟又光着脚回来了,迅速爬进被窝,嘴巴“吧唧、吧唧”品味着杏子的酸甜。杏子的味道,飘进我鼻子里,我的口水在嘴里咽了一遍又一遍。等再听到一声“咚”,我也学着弟弟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快速去院子里拾落杏。
院子里凉飕飕的,我赤着的脚丫缩在一起,怯怯地不敢全部将脚掌落实了走在土地上。
清晨,院子里的光线还很朦胧,我不知道从树上掉下来的那颗杏子落到了哪里。我抱着光光的胳膊,缩着身子在清晨的院子里找了很久也找不到,我便会想,会不会像《西游记》中的人参果,落地就消失了,需要把土地爷叫出来问问情况。
我正胡想着,便从花叶中找到藏匿了有一阵子的杏儿。这颗用很久工夫找到的杏子,圆圆的、红红的,没有一点因坠落在地上受伤摔烂的痕迹。我将它完整地送进嘴里品尝,再回到被窝里,竖起耳朵,等下一次果实砸落在地上“咚、咚、咚”叩响大地的声音……
“咚、咚、咚”,一声接一声,我的思想又回到了杏园。爬到大嫂带来的木梯子上,我与夯实的土墙一样高。趴在墙头向废弃的藏獒场里观望,红红的杏子就垂在我的额头上。我在墙头,体会着《聊斋》里书生窥探邻家院落里的感受。
一阵风吹过,站在与果实一样高的位置观察杏园。红色的山杏子,像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它们在风中的枝头上尽情摇摆舞蹈,作为果实最饱满、最鲜艳的生命,展示给生存过的这一季。(肖像作者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