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文
我怎么也忘不了家乡的那些老宅子,它们像一个个精工雕琢的艺术品,丰满、华丽、厚重、宏阔;又像挺拔威武的汉子,站立在村子的各个显眼处,装满主人一生的收获、欢乐、骄傲与憧憬。
我是在老宅子里长大的,与它们结下范张鸡黍的情谊。太可惜了,随着农村移民搬迁和城镇化,那些老宅子渐渐被水泥房子代替了,但它们的魅力依然在人们心里闪闪发光。曾有学者前来考察,作出这样的评价——陇县的老宅子真像未施粉黛的村姑,耐人寻味品鉴,它是凝固了的艺术和历史,记载着这块土地往日的不凡与辉煌。
家乡老宅子给我留下最深刻、最鲜活的印象是它具有高大、坚固、多样、华丽的特质。
院大房高,门阔墙厚,木料粗壮,并联式及三进室、四进室的院落是它最鲜明的特征。
一位媒体记者来陇县采访,我陪他看了儒林巷杨家和东大街李家的两座老宅,他不无惊叹地问我:“是啥原因让陇县的先人建造了如此大气的房子?”
我向他作答:“纯朴善良、勤劳勇敢、热情好客、乐于创业,自古是陇县人的优秀品质,大气豪放是渗透在陇县人骨子里的一种基因。这些品质在老宅子的建造上得到充分彰显。”
陇县,到明清时期移民家族已成人口主流,尤其经历康乾盛世后逐渐兴旺发达,大户旺族已积累一定财力。陇县地域辽阔,人口居住分散,建房所用土石木材资源丰富,移民家族做官、经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尤其陇县传说当地居民的祖籍大多在山西大槐树底下,这些移民传承祖制,崇尚建筑文化。我以为这些就是其高大特征的精神和物质双重作用的结果。
聚落多样,异彩纷呈,是老宅子的又一耀眼之处。居高俯瞰家乡的老宅子,就像棋盘上布局的一个个棋子,相、马、车、炮各显优长,相互策应。
用历史和地理的眼光看待,就不难找到形成这一特征的具体原因。陇县历史源远流长,从游牧部落到农耕村落,从地穴、窑洞、茅庵、土屋到青砖大瓦房,从土著民族到移民融合,从寨堡关路到集镇街市,在不断演进变革中,发生碰撞拉大差异,烙刻历史的印记。加之地形复杂,陇山、六盘山、秦岭聚首,境内海拔落差1600多米,地质复杂,水系多向,岩层活动不稳,局地气候多样且多变。这就是造成聚落多样的历史和地理原因。
构筑坚固,是老宅子历经岁月考验后给出的定论。1920年,海原发生8.5级地震波及陇县,南塬一带陷裂大穴数十丈,相公山摇得石头满山吼,而那些老宅子斜而不倒,居住无碍,足见它是多么坚固。
权衡地质,避灾防患是先祖们建筑老宅的前提要求。从地质上说,陇县处于断裂带上,地震频发,山区地形气候恶劣,大风雷雨水患严重影响居住安全。这样的地质环境,要求陇县的老宅子建设必须构筑坚固。基础开挖,夯筑砌石,层层工序,从不马虎。墙体用双胡基,厚实坚韧;木骨架用料粗壮,材质考究;设计精巧,合乎力学原理。工匠们给我们介绍:“光从梁檩看,挂檩结合,脊一道再加弥缝,檩上贯椽时再使仰脊,四层重叠,脊檐之间再加腰檩,称五檩四;平木又讲木不过丈,确保不塌不折,万无一失。”
在我编写《陇州传统民居》一书时,曾详细走访过一些有名工匠,他们指着老宅子说:“你单从屋顶看,拉拱稍、使溜水、副脊套正脊、云瓦、包口、铜瓦、滴水、山墙漂砖、檐墙隔墙木牮木,严丝无缝,足见其坚固。”
装饰华丽而精美,体现了主人对美的孜孜追求。尤其是腰庄沟李家、高庙村薛家、裕村沟陈家、南道巷封家、普乐塬李家、峪头村陈家等富户人家,造宅时不惜财力,请来能工巧匠,将石、砖、木全雕;在石狮、石鼓、石凳、石阶、石槽、门墩石、柱顶石、上马石、拴马桩等物件上镂雕造型生动、花纹美丽的图案;在屋脊、墙头、檐墙、花板和大门照壁、院墙顶椎及侧门门框部位,用青砖雕刻印花、镂空、磨刻染色等多种图案;在檐墙隔墙的桴头、门窗、大门二门的门楼等木质部分也雕刻上“福鹿寿”等吉祥图案。
能工巧匠睿智地把地方州制、民间文化、儒家礼教、自然和谐等物化成了图案形象,极大地丰富了装修内涵。如此大美的装饰,体现了主人的丰裕财力,更是主人的精神追求、文化素质、艺术修养的物化展现。
最近我与十多位有名的工匠走到了一起,他们是老宅子建设的传承人,也是木工、泥瓦工、石工、雕刻工行业里挑稍子的。我与他们又一次聊起了老宅子的话题,他们满怀深情地给我娓娓述说老宅子建设的历史渊源、工艺要求、施工流程、南北朝向等。我越听越怀念它们,仿佛那些老宅子依然骨络硬朗、精气神十足地矗立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