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孝鹏:扶风县人。曾任总后勤部后勤通讯社记者、编辑,总后政治部创作室专业作家,后勤杂志社、金盾出版社副社长兼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长篇纪实文学、传记文学等10余部,多次获全国、全军奖项。 每年春节之际,我都会想起半个多世纪以前我在戈壁滩上度过的第一个大年初一。
1958年底,由于形势任务需要,我所在的汽车第76团奉命从兰州移防昆仑山下的戈壁新城格尔木,当时我是一名驾驶员。
格尔木是1953年由6顶帐篷起家的新城,当时不少单位仍住在帐篷中,少数单位住上了低矮的土坯房,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滩,南面不远处便是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当我们安排好家后,转眼就到了1959年的春节。第一次在戈壁滩上过春节,不少事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吃饺子:床板当案脸盆当锅用
春节吃饺子,是中国人的传统习俗。为此,团里要求每个伙食单位一定要让大家吃上一顿饺子。吃顿饺子,本不算难事,但对刚安家戈壁滩的我们来说,却非易事。本地不生产肉菜,更无肉菜可买,我们吃的菜都是从两千里外的兰州市买来的,路上汽车要走五天左右,拉来的菜往往被冻烂掉多一半,而且都是萝卜、白菜、土豆之类的粗菜。
为了大年初一早晨吃上饺子,炊事班费了很大劲,才为大家准备好了白菜冻肉馅。天气冷得滴水成冰,伙房又无保暖设备,因此应大家的要求,炊事班把和好的面和饺子馅分到各班去,让大家自己包、自己煮、自己吃。
我们的班长常金华是1953年入伍的河北人,他立即给我们作了“战前”动员:“同志们,我们要克服一切困难,拿出翻越昆仑山的劲头,坚决快速地完成这顿吃饺子的任务!”我们摩拳擦掌地表态说:“放心吧,保证把饺子吃进肚子去!”
但很快问题就来了,要包饺子没有任何家具。本来找张桌子可以当案板,可整个排里没有一张桌子。于是,山西老兵任志兴就在仓库里找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床板,刷洗干净,当作案板用;没有擀面杖,陕西老兵纪锁成找来了汽车上用的千斤杆,这个铁家伙很长很重,根本擀不了单个的饺子皮。于是纪锁成便发挥陕西人会擀面的特长,把面摊在“案板”上,擀得薄薄的,犹如桌面那么大,然后四折叠起来,用喝水的搪瓷杯倒扣在面上,用手使劲一压,四个圆圆的饺子皮便形成了,大小均匀不说速度还快。
不一会儿饺子包好了,看看摆满床板的饺子,怎么把它运到500米外的伙房去煮又成了问题,而且各班还要排队。有些人已经馋得等不及了,提议说:“干脆,我们就在炉火上煮吧!”火炉是供我们取暖用的,每个屋子都有一个。
“锅呢?哪里有锅?”我问。
常班长一挥手:“找个好脸盆来,用脸盆煮!”我立即推荐:“从兰州搬家前,我看到任志兴买了一个新脸盆……只是,不知道他用过没有,脏不脏?”
“那就拿出来吧!”班长下命令了。任志兴不情愿地从床下拿出了自己的脸盆,里里外外清洗了两遍,倒上水,便放在火炉上烧了起来,并找来另一个脸盆当锅盖。
第一锅饺子煮出来了,每个人的碗里都捞了几个,纪锁成顾不得烫嘴便吃起来,说:“好香!好香!”谁知任志兴却一挥手说:“且慢!我声明一下,我这脸盆虽说是新买的,但我已用过多次了,用它洗过脸,也洗过脚,你们可别嫌弃呀!”
“你这怂人,为啥不早说!”纪锁成一边骂,一边继续往嘴里扒饺子。任志兴便去夺他的碗:“你要嫌弃,就别吃!”
这时,谁也不在乎脸盆问题了,一个比一个吃得香。最后,连“锅里”的饺子汤也喝光了。
也许是自己动手做的,大家说,这顿饺子比以往的饺子都香。
耍社火:轰动了整个格尔木
戈壁新城格尔木的春节是寒冷的,也是寂寞的,这个被称作“帐篷城”和“兵城”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和项目,于是,吃过饺子后我们便在屋子里打起了扑克。不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了“咚咚锵锵”的锣鼓声,我扔下扑克跑出去一看,原来是兄弟部队——汽车第一团的社火队过来了。
当时格尔木沿青藏公路两边驻有四五个团以上的部队,除几个汽车团以外,还有兵站、医院、仓库以及勤务、道路和通信部队。汽车一团驻在格尔木南段的一片沙滩上,他们虽然来格尔木好几年了,但至今仍住着帐篷,老远一看,那军营帐篷像戈壁滩上一朵朵白色的蘑菇。尽管生活十分艰苦,但革命的乐观情绪却充满军营内外。这个团以陕西籍贯的官兵居多,团长也是陕西人。陕西人都喜欢唱秦腔,正如一句顺口溜说的“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秦腔作为一个古老的剧种,受到陕甘宁青新地区广大群众的喜爱。汽车一团领导为了活跃部队生活,下本钱在团里成立了一个业余秦腔剧团,购置了全套乐器、道具和戏装,如各色文臣武将的袍服、金盔、乌纱、凤冠、衣裙等,应有尽有;并陆续培养出了生旦净丑各类演员,演职员中有干部、战士、职工和家属。几年来他们已排演了不少大戏。这次春节,这些刚放下手中方向盘的汽车兵战友,又赶排出了一台社火。
走在社火队前面的是威风的锣鼓队,随后就是几出秦腔戏的人物形象:有《铡美案》中的黑脸包公、秦香莲和陈世美;有《游龟山》中的渔女胡凤莲、打抱不平的田玉川及卢公子;有《五典坡》中的薛平贵和王宝钏;有《苏武牧羊》中的苏武、李陵等。最后是化装的工农兵学商秧歌队。队伍拉了近百米长,煞是热闹。
在缺乏文化生活的格尔木,在大年初一的戈壁新城,这支社火队犹如横空出世,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后面跟的人像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社火队在我团表演完后,又去了第22医院、青藏公路管理局,最后还去了只有几间泥坯房的市委、市政府进行慰问。所到之处,人山人海,轰动了整个格尔木。
我跟着社火队看他们的表演,看了一次又一次,忘记了疲累,忘记了寒冷。这个军营社火队给雪域高原带来了丝丝暖意,给戈壁新城带来了青春气息。我心里说:这个戈壁滩上的第一个春节没白过!
看电影:一部片子四次才放完
大年初一的晚上,团里在广场给大家放映电影《柳堡的故事》。
高原的冬夜,气温降到零下30摄氏度。我们每个人都是“四皮”(毛皮帽、皮大衣、皮手套、毛皮鞋)加身,带着自制的小木凳整整齐齐地坐在广场里,等着一次精神大餐。平时,大家都开车奔驰在风雪青藏线,常常是“拂晓五点马达响,夜半三更才宿营”,难得这么齐聚一回,所以心劲都很高。
在团首长给大家拜完年后,电影开始了。可是,不一会儿,银幕上的影像开始变得昏暗起来,声音也变调失真,接着就一片模糊了。
怎么回事?
原来是电力不足。当时的电是由团里自己发的,由于设备不足,发的电供照明用还凑合,要用于放电影就“力不从心”了。
在电影中断的时间,为了不让大家被冻坏,军务股长下达口令:“全体起立,原地跺脚!”
放映队本来有一台自己的发电机,但噪音太大,他们怕影响大家看电影,所以没有使用。现在只好重新启动自己的发电机提供电源,大约一刻钟后,电影又开始了。
随着电影情节的发展,正当大家欣赏那优美的插曲“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想把军来参”时,银幕又黑了。
放映员用话筒告诉大家:“同志们,我们今晚是三个单位跑片子,后面的片子还没来,请大家耐心等待一会儿。”于是,大家又来了一次“原地跺脚”。
正当大家等得不耐烦时,最后两盒片子送到了。两个放映员急忙把已经倒过的片子分别装上了A、B两个放映机,几分钟后,电影又开始了。
但仅仅过了五六分钟,大家就感到有点不对劲了:与前面的情节接不上。有人开始喊起来:错了!错了!原来刚才放映员忙中出错,把应该装在B机中的最后一盒片子装在了A机中,结果A机一开,已到了故事的结尾部分。
于是,机子又一次关掉了。这次衔接比较快,不到半分钟,B机打开,电影又开始了。
一部电影,四次才放完,虽然不太完美,却给我们的新年增加了不少话题,给大年初一也画上了一个句号。(肖像作者: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