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原名万莺霞，1988年生于甘肃华亭。音乐学硕士。有作品发表于《飞天》《中国诗歌》《宝鸡日报》《华商报》等报刊。 
 
小
她很小——
小小的个头
站在花丛里眯着眼睛笑
成为其中一朵
她的手很小
伸出去抓她爱的玩具和食物
一点点就心满意足
她的愿望很小
吃饭，睡觉，玩耍
只需要妈妈陪在身边
她的哭声很小
像一根针
插入聒噪的世界
又迅速消失
她真的很小
小到我这蝼蚁之身
刚好能够装下她的全部
我时常想起他们
我时常想起去世的亲人
想他们时
我允许我的世界
暂时地停顿
我允许自己有不多不少的悲伤
我允许门前那条
有时暴涨、有时细小的河
从爷爷的爷爷的记忆里
一直流到我眼睛
我还在人间还债
还得把日子熬成盐
把世上所有的苦难
一一尝遍
关于春天
轰鸣忙碌的挖掘机
让眼前这块土地
提前结束冬眠
昨天，我还隔着玻璃看着
夕阳消融残雪
想着自己那些潮湿的心事
冰冷坚硬的铁臂
不断深挖，泥土
显露出肥沃的本质
种点什么多好
种花，种树，种春风和鸟鸣
种点绿色蔬菜
还可以种口井
可以喝水
可以养着夕阳、明月和星辰
现在，这里将要种下一座
迅疾生长的钢筋水泥的悬崖
让更多的人脱离泥土
向天空高处攀爬
哦，糟糕
我忽然想起
去年栖居于此
用不和谐的吟唱伴我一夏的
那只青蛙
已经没有了家
镜子
我相信镜子是有记忆的
那么，它一定记下了很多我的样子
狂喜的我
悲愤的我
伤心欲绝的我
偷偷抿嘴笑的我
咬着指甲认真思考的我
镜子从未因此而沉重
我也是一面镜子
装满了你一闪而过的剪影
只因过多的水分
我的身体已经撑不起那重量
不断下沉，坠落
——即使我破碎了
每一个碎片里，都装着一个
完整的你
思念
时间已经差不多吞噬了你生前
所有的气息
我还是不停地想起你
想你一次，我的心就下沉一次
那天在路上
我听见一个小孩对她妈妈说：
“我好想我奶奶
她怎么就钻进土里不出来了？”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想追问的
妈妈呀，你怎么还不出来
难道你的离去只是为了
让我饱尝思念的味道
老屋的瓦片一次次松动
渗漏的雨水在墙上
小心地留下线迹
向我解释着时间
我已经从你的女儿
成了另一个女孩的母亲
我真的怕我们再次相遇时
我已经衰老到
你抱着我，话还没说
就先哭了起来
空中的河流
坚硬的人造水泥河渠
将一条柔软的河流
高高地托举在空中
一条河流完成了生命的腾飞
越来越多的东西从想象中
脱离，独立
地面多么拥挤
道路从地面——飞升上天
立体主义完胜的时代
对广阔的天空
飞禽早已失去特权
比起一架飞机、一列火车
一辆汽车、一条河的飞行
更加浪漫
仰望一座废弃了数十年的空中水渠
心随之高悬
流水早已远去
生满苔藓的渠道
像一个死去时代的骨架
补偿
青草枯荣
又完成了一次循环
我的女儿刚满一岁
时间在她身上奔跑
软糯的声音
掌握最熟练的汉字是——
妈妈
我的体内有：
越来越多的白
桃花的白
梨花的白
白发的白
也有了越来越多的盐
和越来越少的水
时间不是我的敌人
我缺失的
都出现在孩子身上
如果还没有
没关系
花朵和果实
注定不会长在同一个季节
电话
梦见母亲
梦见母亲给我打来电话
她问我为什么这么久
都没给她打电话
我们聊了很多
挂断前她叮嘱我
一定要常打电话给她
说完就不见了
我从梦中焦急地哭醒
——我忘了没有记下
她在天堂的
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