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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书记
三
农历二月十二是簸箕庄村传统的庙会。因为没钱，庙会的会长提前一周就安排人出去筹款筹粮，这些人带上纸和面袋挨家挨户地讨钱讨面。这种事情每年都要进行，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好说话的人给个五块十块不说，还给面袋子装两碗自家的白面，不好说话的人家一分钱也不出，甚至还骂骂咧咧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这些人多不计较，他们是给庙会服务，又不归自己所有，谁给了就收下，多少不嫌，用笔在纸上写下名字；谁不给也不勉强，完全是靠自愿，多一户少一户也无所谓。庙会当天，会请一台戏班子来助兴，用讨来的钱买油盐酱醋和菜，面粉做成面条，给远路来的香客管饭。
其实，与其说是给客人管饭，还不如说给自己吃。这一天，只要来庙会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可以吃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分钱也不要，只是饭碗里面不带荤，也就是说没有肉。
前些年，村上对这一年一度的庙会还比较重视，如果讨的钱不够，村上会补贴一点，会长就请一台好戏、大戏好好地热闹几天。这些年村上没有钱，但庙会还得照样办，有多少钱办多大的会，就钱打豆腐呗。今年，请来的戏班子唱的是“干赞”，所谓的“干赞”就是指唱戏的人不穿戏衣、不搭台子，演员像普通人一样站在地上唱，拉板胡的、敲鼓鼓的坐在一边，不遮也不掩。
庙会这天，不光本村的人都会来凑热闹，邻村的人也都会选择这一天来簸箕庄村走亲访友，特别是从村子里嫁出去的女子一定会在这一天回到娘家欢聚团圆。
何振鹏觉得这是一个和村民沟通交流的好机会。于是，他和村干部提前到达庙会现场，在开戏前先站在前面作了一个动员讲话，然后，让大家出主意、提建议。
然而，他讲了很多，就是没有反应。他感到很尴尬，同样尴尬的还有簸箕庄村的党支部书记杨明劳。
杨明劳从嘴里把没有抽完的半支烟拔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大步走到人群中间，说：“我说你们都是咋啦，平常话多得很，今儿把嘴让驴给踢了是不是？何局长为咱们能脱贫致富，这么远跑来讲得口干舌燥，你们不说话，连个手都不知道拍一下？我看，都叫穷死活该，生下就是受穷的命，啥样子嘛！今儿这戏不唱了，都给我滚回去！”
这话一出口，庙会会长可急坏了，他连跑带颠地凑到书记面前。
“老支书，这戏班子是大家凑了一千多元请来的，场面都摆开了，可不敢散了，让人笑话不说，钱也就白扔了……你消消气！”
这时，人群里也开始骚动起来了。有人说，“我们有啥办法？有办法早都富了，还用得着县上的领导来帮助？”
有人说：“谁不知道钱好，要是有钱挣，大家还能有心思待在家里看戏？”
“半截牙”李锁成更是厚颜无耻地说：“我说县上来的领导同志，听说其他村的扶贫干部来时都带了不少款子给大家分哩，你来都一月多了，我们连一分钱都没见到，是不是你把扶贫款给截留了？不想给我们贫困户了？扶贫光用嘴说不行啊，得有点行动吧，大家说是不是？”
“是——”
“得有点行动……”
会场像炸了锅，一下子吵闹起来。
老书记气得嘴都吊起来了，正想开口大骂，却被何振鹏拦住。
何振鹏向前走了一步，笑着对大家说：“钱，我确实带来了，就看你们想要不想要？如果谁想要，今天下午就在村委会来领，我当面兑现。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这钱是政府借你们的，是让你们用来脱贫致富的，不是白给你们的，你们在拿钱时得给我写个计划，计划用这些钱来干啥，做啥生意，不然，是不会给你们的。”
会场上又没了声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再没人说话了。
下午，何振鹏和村上的干部全部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等着，刘翠莲特意烧了三壶开水，并从家里带了一包铁观音茶叶，可是，没一个人进来。
这人是怎么啦？给钱还有不要的？是不是脑子都进水了？何振鹏一头雾水，他陷入了极大的不解之中。
然而，他哪里知道，簸箕庄村的人脑子机灵着呢，他们早打听到何振鹏此次来村上根本没带什么现钱，只带了些扶贫的政策，所谓的扶贫政策也就是政府通过银行给贫困户提供的无息贷款。贷款不要利息对着哩，但本金终归要还的，而且时间只有一年。拿扶贫贷款不仅要签合同、写计划，而且要有保证书，多麻烦呀。这些人被政府救济补助养活惯了，吃了喝了就等着拿现成，给现钱要，多少都不嫌，两个手去接，让贷款他们肯定不干，就是没利息也不要。他们认为，贷下银行的款是一块蒸熟的山芋，烫手，好接不好拿，万一花光了，或者说折了本到时恐怕连裤子卖了也还不上，干脆不接也不要，也省得麻烦。话再说回来，这几年，国家对农民好，种庄稼不缴粮不纳税，还能领点补助，买种子也是政府补贴，直接打到农户的银行卡上，多简单多省事啊，取出来就能花。跟别的地方相比，簸箕庄村的人确实是穷了一些，但也是不愁吃不愁穿。反过来想，这样的日子也能凑合，过一天算一天，何必去冒风险、胡折腾呢。
在农村待过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现实，但凡贫困的人大体都有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一个字“懒”。他们有些懒得出奇、懒得要命，懒得叫人不可理喻。比如，有些人早晨就不起来，起床后不叠被子，不打扫家里卫生，不动手做饭，就是做了饭，也是做一顿热两顿，宁可背着胳膊转，也不去挣钱，至于吃力流汗的事情更不愿意做。就拿刘山娃来说，要个头有一米八，要力气比谁都大，就是不愿意出去找个活干。他没有媳妇，他说有个媳妇自己也养活不起，干脆不要好，省得拖累。你说他不爱女人吧？不是，他每次看到别的男人领一个女人从身边走过，就要回过头来看半天，看不见女人的脸，就看女人背身、衣服和头发。有一天，刘山娃在山坡上闲溜达，远远看见本村一个长相好的女人在地里干活，就偷偷地凑到人家跟前套近乎，结果被人家用锄头打破了脑袋，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农历二月十二是簸箕庄村传统的庙会。因为没钱，庙会的会长提前一周就安排人出去筹款筹粮，这些人带上纸和面袋挨家挨户地讨钱讨面。这种事情每年都要进行，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好说话的人给个五块十块不说，还给面袋子装两碗自家的白面，不好说话的人家一分钱也不出，甚至还骂骂咧咧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这些人多不计较，他们是给庙会服务，又不归自己所有，谁给了就收下，多少不嫌，用笔在纸上写下名字；谁不给也不勉强，完全是靠自愿，多一户少一户也无所谓。庙会当天，会请一台戏班子来助兴，用讨来的钱买油盐酱醋和菜，面粉做成面条，给远路来的香客管饭。
其实，与其说是给客人管饭，还不如说给自己吃。这一天，只要来庙会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可以吃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分钱也不要，只是饭碗里面不带荤，也就是说没有肉。
前些年，村上对这一年一度的庙会还比较重视，如果讨的钱不够，村上会补贴一点，会长就请一台好戏、大戏好好地热闹几天。这些年村上没有钱，但庙会还得照样办，有多少钱办多大的会，就钱打豆腐呗。今年，请来的戏班子唱的是“干赞”，所谓的“干赞”就是指唱戏的人不穿戏衣、不搭台子，演员像普通人一样站在地上唱，拉板胡的、敲鼓鼓的坐在一边，不遮也不掩。
庙会这天，不光本村的人都会来凑热闹，邻村的人也都会选择这一天来簸箕庄村走亲访友，特别是从村子里嫁出去的女子一定会在这一天回到娘家欢聚团圆。
何振鹏觉得这是一个和村民沟通交流的好机会。于是，他和村干部提前到达庙会现场，在开戏前先站在前面作了一个动员讲话，然后，让大家出主意、提建议。
然而，他讲了很多，就是没有反应。他感到很尴尬，同样尴尬的还有簸箕庄村的党支部书记杨明劳。
杨明劳从嘴里把没有抽完的半支烟拔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大步走到人群中间，说：“我说你们都是咋啦，平常话多得很，今儿把嘴让驴给踢了是不是？何局长为咱们能脱贫致富，这么远跑来讲得口干舌燥，你们不说话，连个手都不知道拍一下？我看，都叫穷死活该，生下就是受穷的命，啥样子嘛！今儿这戏不唱了，都给我滚回去！”
这话一出口，庙会会长可急坏了，他连跑带颠地凑到书记面前。
“老支书，这戏班子是大家凑了一千多元请来的，场面都摆开了，可不敢散了，让人笑话不说，钱也就白扔了……你消消气！”
这时，人群里也开始骚动起来了。有人说，“我们有啥办法？有办法早都富了，还用得着县上的领导来帮助？”
有人说：“谁不知道钱好，要是有钱挣，大家还能有心思待在家里看戏？”
“半截牙”李锁成更是厚颜无耻地说：“我说县上来的领导同志，听说其他村的扶贫干部来时都带了不少款子给大家分哩，你来都一月多了，我们连一分钱都没见到，是不是你把扶贫款给截留了？不想给我们贫困户了？扶贫光用嘴说不行啊，得有点行动吧，大家说是不是？”
“是——”
“得有点行动……”
会场像炸了锅，一下子吵闹起来。
老书记气得嘴都吊起来了，正想开口大骂，却被何振鹏拦住。
何振鹏向前走了一步，笑着对大家说：“钱，我确实带来了，就看你们想要不想要？如果谁想要，今天下午就在村委会来领，我当面兑现。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这钱是政府借你们的，是让你们用来脱贫致富的，不是白给你们的，你们在拿钱时得给我写个计划，计划用这些钱来干啥，做啥生意，不然，是不会给你们的。”
会场上又没了声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再没人说话了。
下午，何振鹏和村上的干部全部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等着，刘翠莲特意烧了三壶开水，并从家里带了一包铁观音茶叶，可是，没一个人进来。
这人是怎么啦？给钱还有不要的？是不是脑子都进水了？何振鹏一头雾水，他陷入了极大的不解之中。
然而，他哪里知道，簸箕庄村的人脑子机灵着呢，他们早打听到何振鹏此次来村上根本没带什么现钱，只带了些扶贫的政策，所谓的扶贫政策也就是政府通过银行给贫困户提供的无息贷款。贷款不要利息对着哩，但本金终归要还的，而且时间只有一年。拿扶贫贷款不仅要签合同、写计划，而且要有保证书，多麻烦呀。这些人被政府救济补助养活惯了，吃了喝了就等着拿现成，给现钱要，多少都不嫌，两个手去接，让贷款他们肯定不干，就是没利息也不要。他们认为，贷下银行的款是一块蒸熟的山芋，烫手，好接不好拿，万一花光了，或者说折了本到时恐怕连裤子卖了也还不上，干脆不接也不要，也省得麻烦。话再说回来，这几年，国家对农民好，种庄稼不缴粮不纳税，还能领点补助，买种子也是政府补贴，直接打到农户的银行卡上，多简单多省事啊，取出来就能花。跟别的地方相比，簸箕庄村的人确实是穷了一些，但也是不愁吃不愁穿。反过来想，这样的日子也能凑合，过一天算一天，何必去冒风险、胡折腾呢。
在农村待过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现实，但凡贫困的人大体都有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一个字“懒”。他们有些懒得出奇、懒得要命，懒得叫人不可理喻。比如，有些人早晨就不起来，起床后不叠被子，不打扫家里卫生，不动手做饭，就是做了饭，也是做一顿热两顿，宁可背着胳膊转，也不去挣钱，至于吃力流汗的事情更不愿意做。就拿刘山娃来说，要个头有一米八，要力气比谁都大，就是不愿意出去找个活干。他没有媳妇，他说有个媳妇自己也养活不起，干脆不要好，省得拖累。你说他不爱女人吧？不是，他每次看到别的男人领一个女人从身边走过，就要回过头来看半天，看不见女人的脸，就看女人背身、衣服和头发。有一天，刘山娃在山坡上闲溜达，远远看见本村一个长相好的女人在地里干活，就偷偷地凑到人家跟前套近乎，结果被人家用锄头打破了脑袋，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