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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如寄,永葆诗意
——评李喜林诗集《那些年我蘸着煤油灯光》
  ◎阿探
  一字一句地读完了诗集《那些年我蘸着煤油灯光》,原本打算跳跃式扫读过去,然而灵魂不可欺,柔情却无法迅速跨越李喜林种下的诗行。一股涌动着炽热的冷峻沁心而来:冷月葬诗魂。此刻,只认定李喜林是一个杰出的诗人,尽管他能娴熟地操持各种文体,尽管他以小说建构技术的淬炼在字里行间凸出了作品的灵动感,尽管以阅读小说心态去阅读这部诗集更为恰切。
  “故乡”,无疑是这部诗集比重核心,李喜林于其间高度提纯、虚构幻化,重铸情感基底,复苏了人与故乡的血脉牵连。诗集不是乡愁的博物院,更不是农耕记忆的陈列,而是精神寄意的栖息之地。是纯真情感的优化与美颜,这种有着可靠依附的浓情升华,一击必中了我们最柔弱的神经。这部诗集的出彩,不仅在于可以当作闪小说去品味,更是《诗经》源头托物起兴、灵动定影定音定格风韵的钩沉,更在于活用了柳三变的以彼衬托此之妙,此外更是注入、活化了很多现代性元素。李喜林以精微化的艺术,复苏复原了人们被时代强势逻辑所罢黜的原生态共性情感,重建了人性本能的温。
  诗集分列六辑,第一辑《雁儿摆溜溜》,是以物象、故事、传说、方言深情擎起的故乡物语;《娘开的火车》诗意化了生命的终结,承载着无以割裂的亲情;《月亮妹妹》对久远青春隐疾的追溯、反刍、定格之爱情掠影;《白夜》不是宇宙现象,而是天地人、时空序中确立自我过程的沉淀;《宝鸡北首岭遗址感怀》是地域抒怀,位移中流淌着全然人文主义者的无限情思;《另一种仰视》仰视的是缪斯女神,是温暖灵魂的最无力而最为强力的支撑。诗集涉及人性最本质的精神依存,亦是凝铸性的修复、唯美性升华:童年纯情之美好记忆,中年难舍之无法回归,故乡万籁俱寂中万物灵动与人的意识穿越大半人生的溯流而上;无暇情感之初始,亲情重温式强化与铭刻;意识凝视、重返过往排他、最真性爱情现场;岁月的磨洗,本真性存在感——“虚无之我”的长久探索与确立;人生见性,凭托历史遗存,在历史漫流与现实的交错中,认知千变万化中的那些恒性不变;仰视缪斯女神,是对文学的自我认知及人类精神性永存的构建。李喜林的这部诗集,赋予最质朴的语言以灵飞的羽翼,以变形、幻化、重组、精雕的形象的抽象的乃至最触动人心的现实再造,强化强调了现实的坚质与情感的柔韧,契合了现代人情感归宿的流离与苍白失地,在坚质与柔韧的对立冲突中抵达了共融的和谐之境,并以人生过程关键性要素,完成了对生命本体的本质性求索与卓然确立,令笔者更加确信与认定:“一个人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雁儿摆溜溜”,这几个亲切而富于温度的字眼,将我们带到了遥远的童年,这是情感精神地理的出发点与触发点。《蚯蚓和知了》,以天籁地籁人籁俱寂的乡土之上的精灵蚯蚓与知了,提纲挈领地奠基定调。艺术而准性地勾勒了时代强势对精神领地的掠夺与挤压,形象与抽象交相辉映,前者是中国式心灵承受的体现,托物起兴之谓也;后者是卡尔维诺式象征隐喻的密布,所谓无象征不成诗与小说;二者浑然一体,可分辨却难以分离。“我的灵魂安放地/是一段苦旅/蚯蚓似乎知道”,“我”叙事主体,蚯蚓是共情者,知了亦是共情者。“将地心当成了天空”,“将太阳系当成了花园”,“蚯蚓有时和知了相会/在星球与星球的间隙/知了有时和蚯蚓相会/它发出的叫声/令陨石太阳雨般飞泻”,蚯蚓与知了之微小溶解了地心、太阳系、星球、陨石之大,隐喻了故乡在心中的地位,悬浮飘荡的乡愁以古典而现代的方式燃情读者。《村南苜蓿地我放羊》,是“羊有跪乳之恩”的艺术延宕,以童心记忆跨越时空,以古风雄浑粗犷之柔情温度,缥缈、空幻而真切、清晰交错共进,激发了最真挚的情感共鸣,“走出那个天地很远了/那个冬天依然形影相随羊眼睛娘眼睛/每每重叠在我梦境中”,隽永温馨的母爱与思念永相随。落地点确定是母爱思恋,却如柳三变般曲折动人,落笔于苜蓿地、羊等他物,入情入魂。
  亲情是人们无法割舍的血脉渊源联结,李喜林将亲情揉碎在生死之间,向死问生,重构了生命的莫大诗意。关于人生之大命题“死亡”,李喜林在诗集第二辑更是作了诗意的追溯及情感延宕。《寻找》中,父亲的逝去被幻化成“失踪”,“昏黄的电灯光/制造出死寂的冷清”,生命终结的猝然撼动灵魂;“哦/他在笑/却在墙壁的相框里”,父亲生命终结的平和与微笑的永驻定格成雕像;“我们呆了/伴着看不见的狂啸/给墨黑的夜里/加进凄凉的呼号/我们的焦灼抓痛了涝池的呻吟/我们的哀叫激起了圆井的共鸣”,生者的伤魂痛心、慌不知措,无从把握而永失机会的真切的彻痛,凝结成“但/从此以后/我们的心里再也没有中断过寻找”,思念、愧疚最终化为持续的追忆。
  关于爱情,李喜林珍视性盘点了久远的情感积聚,可谓现代版“花间派”的倾情奉献。“伊人”在他柔情幽深的锋颖下幻化成世间万千美好的事体物象,这许许多多的情感载体,托举起诗人曾经细细密密的红尘炽烈巨浪。《月亮妹妹》《爱的世界》《时光》《我的织女将我织进时间里》《读你》等众多诗篇中,伊人成为符号性存在,柔情蜜意幻化以花朵、枝丫、太阳的金丝、月亮的银线、画笔、太白的山头、泥坯土屋、兰香、雾等丰富入骨的意象,将初审性纯真懵懂的爱作了卓然矗立的定影定格。《妹妹出嫁了》中“妹妹”并非实指,而是他借,借出嫁者寄托初爱永失撕心裂肺的隐痛。最铭心的情感牵挂倾注在《月亮妹妹》中,“那么多的夜晚/你和我在江畔游荡/你的眼里是妩媚的月亮/那么多的夜晚/你搂我入怀久久凝视/我的眼睛里种进了月光/那么多夜晚里/你用月光的气息喂养我/我的身体从此被点亮/今夜我来到当年的地方/江水的涟漪告诉我/你如今住在了天上”。追忆、深情对视、温存缠绵、故地重温、痛心疾首等种种细微细腻的情感宛若高山流水积聚,寒冰乍裂,洪涛巨浪一泻而下,进而汇成一鉴平湖,最终杨柳岸,晓风残月。所谓自然蓄势,起转铺陈,大象无形,意到气到。
  从《白夜》到《感动》,是人生走向失重的迷离磨砺到绝望中确立永存的希望与自我。“最大的感动/来自对绝望的想象”,这无疑是洞穿坚质人世的所有苦难,永葆生命热望的信念昭示;“我总是忘记黑夜忽略方向/我打着日月的灯笼像蝙蝠一样/一边啜饮月光/深入黑夜尽头”,执着前行的决绝心态姿态,可窥一斑。《宝鸡北首岭遗址感怀》到《在城际酒店喝茶》,从当下出发去比对历史,关于乡情的咏叹调。
  故乡物语,亲情追溯,爱情掠影,时光沉淀,变迁位移,文学信仰——诗人李喜林所捧给读者的不是桂花酒,是健康的自然生态主义,更是剥离与冰释物质过载的生命诗意。浮生如寄,永葆诗意。故此,这部诗集需要静心体认,因为它赋予生命以平和、直面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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