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孙海涛
　　莽苍苍的大秦岭已经雪盖山巅。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村子的后山上。她一手拖着两个大号编织袋，一手拖着竹竿，一步一挪在陡坡上攀爬着。遇到桑树、杏树、刺槐，她艰难地在山石上踩稳，拣树叶，再把树叶装入袋中，蓦地脚下一滑，人翻袋滚，满身泥土……一个多月，用尽女人家所有的气力，她硬生生为家中的宝贝林麝攒下上千斤过冬的口粮。
　　山坡上的女人叫李成香，41岁，凤县河口镇安河寺村脱贫户。5年时间里，丈夫离世，27万元巨债压身，被卡车撞断7根肋骨……噩梦般的遭遇不但没有压垮这个农家女子，反而她成了十里八乡脱贫的榜样。
　　记者眼前的她布衣旧裤，满手老茧，与普通农妇没啥区别。谈及命运逆转的原因，没说两句，她红了眼圈：“这些年，熬煎啊！没有党，我就信命了；有了党，我就改命了！”
　　“这就是命！”
　　时间回到2012年秋，冰冷的雨水预示着寒冬将近。站在自家三间土坯房前，李成香几乎不知所措——这个女人翻遍家中所有的角落，再也找不出一个水桶，甚至一个盆子来接屋顶漏下的雨水。
　　土坯房40岁“高龄”，房顶的老瓦上早已青苔斑驳，土墙缝隙招风透光，山里下雨，屋里就滴滴答答成了“水帘洞”。这三间土坯房，一间年迈的父母住，一间自己和丈夫、儿子住，还有一间养着两头牛犊，就是想挪个窝都做不到。
　　这就是李成香的家，一家人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山坡上那10亩地。然而，山里地薄，属于典型的跑水、跑土、跑肥“三跑田”，秋季里撒下一把麦种，夏收时不见得能收回一捧麦子。一年到头一个汗滴摔八瓣，勉强够一家五口人口粮就不错了。
　　一个穷字，饿虎般闯进老李家人的梦里。丈夫苏荣发是个勤快人，挖中药、打核桃都是把好手，但家中老人体弱多病，家里先后欠下亲朋12万元债，村里人说“这就是命”。然而，李成香夫妇不气馁，总觉得只要舍得一身气力，难关总会过去的。
　　夫妻俩肯干，村党支部也看在眼里，党员帮衬着她家种柴胡、建果园，日子慢慢有了起色。李成香也慢慢感受到了党的温暖，对党的认识也越来越深。2012年底，这个只读到小学二年级的女人找来纸写下了入党申请书。
　　“作为一名农村青年，我迫切希望加入中国共产党，为祖国社会主义建设贡献自己的最大力量……”这封入党申请书，字迹并不工整，却是李成香尽最大努力，一笔一画写成。
　　李成香决定接受党的考验，她干活更卖力了。割草，镰刀划破手掌，找块破布缠缠；清圈，累得直不起身子，靠在土墙上歇歇；感冒了，一碗姜汤下肚，拿起锄头又爬上了山坡……村里人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吃不了这个苦，她这是在拼命哩！
　　看到希望，李成香干得更欢了，丈夫苏荣发也外出打工补贴家用。然而，2015年，苏荣发却遭遇车祸，从此与家人阴阳两隔。噩耗传来，老人娃娃哭成泪人，尽管村里立即将李成香一家列为贫困户给予救济，但村里人都认为“船破又遇顶头风，这个家没啥希望了！”
　　“我要搏一搏！”
　　哭干了眼泪，李成香才知道，丈夫离世，这12万元巨债她家三辈子恐怕都还不起了。亲戚当面说：“别想还债了，你一个女人家能挣几个钱！”乡亲捎来话：“人死债入土，老规矩，算了！”也有人打来电话：“债不能瞎，不然我牵你家的牛，挑你家房顶的瓦！”
　　虽压力山大，但李成香却给债主们撂下硬话：“这债，我扛下了！有生之年，我不会欠别人一分钱！”很多人压根不信，甚至替她算了一笔账：靠文化，勉强写得了字；靠家底，拆房卖梁又能值几个钱；靠土地，没有男劳力岂不是痴人说梦？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从来没说过空话的李成香，一时为了这句灵光人都不敢说的“争气话”慌了神。这时候，党员上门了，鼓励她养林麝，的确，林麝虽然只吃树叶，但所产麝香每克高达400余元，堪比黄金。李成香郑重答应下来，心里较着劲——“不就是吃树叶嘛，咱养得大，我要搏一搏！”
　　在党员的帮助下，李成香搭班车来到县城，参加林麝养殖免费培训班。课堂上，她听得比谁都认真，记下厚厚3个笔记本。随后，村党支部又帮助她申请到10万元扶贫贷款。
　　5万元买回一公一母两头林麝幼崽，5万元盖起15间圈舍，眼看着10万元扶贫贷款用得精光，李成香心里也有些许慌张，但却燃起了还债的希望。
　　这对林麝，是她的命根子，也是她的摇钱树。她每天披着星光起身，看着月亮上炕；把圈舍打扫得像场院，把林麝伺候得像儿孙，就连树叶里的杂草也一一拣出，生怕这金贵的小宝贝有个三长两短。
　　这对林麝也争气，越长越欢实，2017年5月，还顺利完成了配种，李成香激动得暗自落泪。是啊，林麝孕期半年，待到秋天，小林麝出生，那还债就有盼头了。
　　命运似乎仍在考验李成香。一天下午，李成香骑着电动车把孩子送到小学，刚回到村头，一辆卡车迎面撞来，电动车被撞出去十几米，乡亲们狂呼着上前救人……一天两夜，李成香才睁开眼睛，7根肋骨骨折，伤势没好，她就挣扎着回到家中，推开圈舍，两头林麝却一动不动，没了气息。
　　12万元亲朋外债未还，再欠国家10万元，李成香近乎崩溃。
　　“没担当叫啥党员？”
　　在村党支部的帮助下，李成香鼓起勇气再借5万元扶贫贷款买来一对林麝，村里人说，这是真正的“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但党员鼓励她“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老党员登门，手把手教她如何给林麝配比精饲料和粗饲料；林麝消化不良，她飞跑着去请教兽医；林麝胆小，党员专门帮助在圈舍安装了监控……2019年5月，母林麝眼看到了预产期，李成香生怕出意外，连续几天甚至不眠不休盯着监控屏幕。
　　那天后半夜，李成香太累了，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天亮时再看监控屏幕，圈舍之中，两头刚出生的小林麝正颤颤巍巍站起来。
　　“双胞胎！”揉着通红的眼睛，李成香喜极而泣。希望来了，李成香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随后的日子里，她成了真正的女汉子。
　　一根长竹竿，能防虫蛇；一双“解放鞋”，能走山路、能蹚泥路；一袋烙饼，能当早餐、能当午餐……尽管只是个女人家，但李成香却用双脚蹚开了一条脱贫路，短短两年时间，通过繁殖、代养，她圈舍里的林麝增长到16头，用她的话说，“拼了命，我也要摘了穷帽。”
　　天道酬勤。麝香是“软黄金”，幼崽也价值不菲，再加上山坡上的柴胡、苹果收入不错，李成香终于开始给乡亲们还钱了。还给甲，她给人家赔一次礼，说：“时候长了，愧歉了！”还给乙，人家给她说宽心话：“甭着急，若有用，你就先拿着！”
　　今年夏天，李成香已经还清了大部分乡亲的欠款，然而，平木镇烧锅庄村一笔5000元的欠款她跑了多次却怎么也还不回去，原因很简单，债主不收。最后一次登门，李成香“失礼”了，放下5000元，偷偷飞跑出门。
　　无债一身轻，拨开乌云见日头。成香脱贫了，村里人都说，这是真正“不信命”的女能人。更重要的是，在村党员大会上，村里30多名党员齐刷刷举起手来，全票同意这个女人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
　　成香入党了，更有担当了。如今在她的带动下，安河寺村已经有6户村民发展林麝养殖，存栏量40余头，年产值40余万元。她还把自己摸索积累的林麝饲喂、配种、防疫等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村民。她说：“没有国家和乡亲们照顾，我这家恐怕早就散了，现在我是党员，没担当还叫啥党员？”
　　“还有2万元扶贫贷款，明年我肯定能还清！”站在新建的三间砖瓦房前，眺望着白雪皑皑的大秦岭，成香觉得，做党员，就得像山坡上迎风傲雪的树木一样，根朝下扎，往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