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在陕西俗称辣子。“油泼辣子一道菜”是“陕西八大怪”之一。可见,陕西人对于辣子情有独钟,爱吃辣子,尤其是油泼辣子。在西府,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辣子,一天三顿饭顿顿离不开辣子。就连许多西府名吃,如臊子面、擀面皮、搅团、臊子豆花等,它们的佐料都离不开油泼辣子,只要添加上油泼辣子,人的食欲似乎一下子被提起来,不仅看着诱人,而且吃着也香。
我家住在陈仓,位于关中的渭北旱塬,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四季分明,盛产辣椒。每年二月中下旬,也就是早春时节,这个时候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也是育苗的最佳时期。父亲往往拿出去年留存的一些籽粒饱满、色泽鲜亮的辣子籽,选几个好日头晒干,把它们作为当年的种子。辣椒生长在夏季,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太阳把最强大的热量尽情地释放出来,而辣椒却欣然地接受了它。或许,这就是辣椒为什么这样红、这样辣的缘故。摘回家的辣椒带着水分,若把它们堆积起来很容易“水化”(西府人把出现烂椒现象叫“水化”)。因此,湿辣椒要及时晾晒或风干,而晾干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辣椒绑成串挂在屋檐下。
当一串串红辣椒被挂在屋檐下时,农家院顿时鲜亮、喜庆起来,就像喜气洋洋的满堂红,叫人心里美滋滋的。寒冬腊月,屋檐下的辣椒基本上都干透了。干辣椒被人们装进袋子里储存起来,需要时再拿出来焙干、碾碎,以备食用。有吃不完的,就骑上自行车把辣椒运到县城集市上卖掉,赚钱贴补家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一般用石臼砸辣子。在砸辣子前,先把一个个长辣椒用剪刀铰碎,再倒进锅里焙干。为防止辣椒被炒焦,锅下一定要用麦草文火慢烧,锅里还要提前擦些菜籽油。仅仅做到这些还不够,在烘焙过程中,必须锅前有人,那人要手拿锅铲不停地翻炒,一遍又一遍……虽然锅里冒出的油烟呛得人直流眼泪,但仍然要坚持住,直到辣椒捏起来咔嚓作响才算焙干。
砸辣子的石臼并不大,一次能捣碎小半碗辣面。这小半碗辣面可来之不易,往往你得拿着小铁锤砸半晌才行。1986年,母亲到县城做起了卖面皮的小吃生意,小吃最要紧的是调料要好,而最能提味的调料就是油泼辣子。因此,我在十岁时就开始学碾辣子了。
母亲卖了十多年的蒸面皮,我们家也就碾了十多年的辣子。在这些年里,除父亲在锅灶上蒸面皮之外,就是母亲用油炝辣子。卖面皮需要的辣子多,母亲常常在大铁锅里煎菜籽油。煎油前,先将辣面准备好。通常按照一定比例,辣面被装在一个大瓷盆内,里面添加了少许桂皮粉、八角粉、草果粉、芝麻和花椒等;等到铁锅里的油温升高冒油烟时,母亲将备好的辣面端至锅台上,然后用铁勺一勺一勺地将热油浇入辣面中;辣面一遇热,随即发出嗞嗞的响声,同时冒出许多气泡,这说明热油已经把辣面烫熟了。母亲继续一边往里浇油,一边用筷子翻搅着,好让热油烫到每一处辣面。只有热油烫熟了辣面,辣面才会散发出浓烈的辣香味。
时光匆匆,转瞬即逝。如今,母亲不做生意已十多年了。在岁月流转中,父母的额头都爬满了皱纹,两鬓增添了许多白发。前几日回家一趟,进门就看见父亲在灶房里焙辣子,灶房里烟熏火燎,父亲“吭吭”地咳,眼眶里都呛出了泪水。我连忙接过父亲手里的锅铲,一边搅,一边说:“你赶紧出去吧,我来!”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这个家我已经离开20多年了。20多年前,我在家里焙辣子、碾辣子;20多年后,我看到父亲还在锅灶前焙辣子。眼前的一幕,恍如就在昨天。”
或许是辣子吃多了,陕西人一般都高声调大嗓门,说话做事喜欢直来直去,从不绕弯子、给人打马虎眼。常言道:“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儿女高吼秦腔,咥一碗干面喜气洋洋,没放辣子嘟嘟囔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关中人,咱这里盛产辣椒,咱自小就爱吃辣子,今生与辣子有着无法割舍的情结。(本文摘选自《宝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