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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
◎宁颖芳
  古人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花除了从视觉上带来最直观的美感之外,更多的时候,带给人一种精神意义上的愉悦。花是美的极致,形状、颜色、气味,无不让人动心沉醉。美的东西虽然是无用的,但是有时候,恰恰是无用的东西,却往往让人迷恋,维系着人的精神世界。
  如何不使姹紫嫣红,付于断井残垣?也许只有珍惜流年,在每一朵花开之时,都能仔细地去欣赏,花朵从含苞到盛放,再到凋谢,花容的一点点变化,香气由浓渐淡,就像与心爱的人相伴,朝夕相处,彼此的呼吸缠绕、眼神相触,一起慢慢地变老,看共度的岁月成为甜蜜的回忆、生动的往昔,这才是无憾的人生吧。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一场场的盛大花事,杏花、桃花、玉兰、樱花、海棠、紫藤、丁香……都没有错过,缤纷花事,每一场皆纵情爱之、惜之,那么,花残叶落的日子,也能淡然面对、安之若素。
  从迎春开始,春天花事最为繁盛,直到荼縻艹花事了,春天才算完。之后,才是初夏的石榴、蔷薇,盛夏的荷花,再到初秋的桂花,深秋的菊花,最后到隆冬的蜡梅和水仙。花事在流年里,从浓到淡,亦是人生由盛及衰的过程。
  早春时节,风雨大作,倒春寒来袭,便常常为早开的花儿担忧风雨。特别是玉兰,花叶两不见,花瓣落了才长出叶片,她娇嫩的花瓣也无法躲到叶子下面去躲雨。看着风急、雨大,却无法为花朵撑起一把把雨伞。雨后,去看后院的玉兰,花瓣零落一地,成泥成冢,不禁为之伤感怜惜。可花有花的命运,奈何不得。就算没有风雨,阳光晴好,花也有花期,短暂的光焰之后即是熄灭。其实,对于美的事物来说,再长的花期都是短暂的。美不能永恒,不能长驻,才有了让人震撼的力量。而这瞬间之美,往往在缅怀与回忆里显出光彩夺目来。白玉兰美好、纯洁、高贵,像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在高处,在云端,让人仰目欣赏,却并不宜室宜家。所以,白玉兰的花语是纯洁的爱。就像一个适合生活在爱情芬芳里的女子,高洁、美丽,如玉似兰的气质,不宜被烟火气息缠绕,被柴  米油盐浸泡。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杏花,像是平常的邻家女子。它朴实清纯,温柔敦厚,有点小小的娇羞,开着小小的淡粉色的花朵,它的美安静内敛。一枝红杏出墙来,那无法被禁锢的春色与美,就是在贫瘠的村庄,在最偏僻的角落,也是无法被忽视被遗忘的。
  桃花相比之下,就比较妖娆艳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几千年来,惊艳了《诗经》。对桃花,我更喜欢《诗经》里的评价:“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做了最美的新娘后,便远离了流言蜚语,成了娴静端淑、操持家事的居家女人。生活的风雨磨蚀掉娇嫩的花瓣,绿叶成荫子满枝,从此就是岁月静好的烟火日子。
  梨花一枝春带雨。洁白的梨花衬着晶莹的雨滴,更显出几分忧伤、孤清的诗意。梨花带雨多形容美女的哭泣,楚楚动人,让人心生爱怜。“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写雪花如梨花绽放,而“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则是清明时节,梨花如雪。两句诗,写出了梨花洁白如雪的容颜和高洁的品性。
  《本草纲目》中写紫藤,是“四月生紫花可爱,长安人亦种之以饰庭池”。看来,春天的院子或者花园里,是不能没有紫藤来装饰的。说到紫藤花,便想起少年时看过的一部电视剧《紫藤花园》。现在已无法想起其中的剧情,但是一位美丽的少女站在那美丽的紫藤花下的画面,却是久久不能忘记。李白曾有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我居住的前面院子里有两棵紫藤树,紫藤盛开时,香气馥郁,甚至走到外面的路上,隔着栅栏都能闻到那浓郁的香气。在后院,也有一株茂盛的紫藤,长长的枝条沿着围廊,形成一道紫藤花门,花开时节,如瀑布覆盖下来,美而壮观,不禁会想起宗璞的名作《紫藤萝瀑布》。
  丁香花开时,是细细密密的另一种家常的如小家碧玉的美。紫的、白的小小的花儿紧紧地挨在一起、挤在一起,不孤独,不忧伤,有一种团聚的温暖与甜蜜。虽然在戴望舒笔下,丁香是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里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但我不觉得丁香是忧郁的,那细小的密实的花儿聚在一起,在微风里,在阳光下,热闹,快乐,就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在说笑。
  鸢尾花也开在四月。我喜欢紫色的鸢尾花,明艳而诗意。在舒婷的诗里,它是会唱歌的,明亮的。鸢尾花开放时,我常常会蹲下来,静静地观赏,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打扰它的美丽。鸢尾花的花瓣仿佛是展翅欲飞的鸟儿羽翼,那飞翔的姿势打动了我。虽然人在红尘之中处处会有枷锁,但是一颗心可以像鸢尾花一样神驰千里,思在宇宙。看到鸢尾花,总会想起郑智化的一句歌词:我的影子想要去飞翔,我的人还在地上……
  春天的盛宴当然少不了美酒,而郁金香就是最漂亮的酒杯。五彩缤纷的酒杯盛满了醇香的琼浆玉液,等着路过的人们来品尝。
  如果郁金香是摆放在大地上的酒杯,那么泡桐花就是挂在高处的酒杯。一个个紫色的酒杯,映着蓝天白云,静静地等待盛宴的开始。
  四月份,开得热闹、绚丽、明媚的当数牡丹和芍药了。牡丹先开,真正的国色天香。“最是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但它似乎只能远远地欣赏,因为它是皇亲国戚,太雍容华贵了,不可亲近。芍药相对亲民一些。那硕大的花朵,美而夺目,仿佛那盛大的花期,只有它是主角,是舞台的明星,光艳照人。
  开到荼縻艹花事了。可是,我一直没有见过荼縻艹花。大约它是春尽花残的标志,所以看不见,也不用伤春了。
  初夏时,蔷薇最盛,爬满了栅栏。“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这是多么美的夏日啊。如果能有个院子,我一定会种植蔷薇,让它开满每个夏日的清晨和黄昏,让花香凝固,把自己包围在一个芬芳的梦里。
  “五月榴花照眼明。”石榴花开了,火红的花朵像一团团火焰,在深绿的叶子间更是耀眼。在石榴花的映照下,五月的阳光也开始明亮,开始升温了。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花开时,正是盛夏。看一池碧水间,田田莲叶撑起伞,遮挡着骄阳,而粉红、洁白的荷花在绿叶间开得饱满而光洁,如同青春的容颜。在夏日荷塘,浮躁的心瞬间会安静下来,沉浸在如诗如画的风景里,忘了回返。
  在夏与秋之间,开的是木槿。木槿虽是朝开暮落花,一朵花只开一天,但树上的花蕾很多,仿佛是满天的星星,仿佛是一个个日子,密密匝匝地挨挤在一起,等待着绽放的时刻。一直到天微凉,木槿只剩下青绿的叶子,夏天便悄悄地走了。
  在林中散步,闻到一缕缕暗香扑鼻而来时,便知是桂花开了。“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喜欢李清照写桂花的这首诗词,短短几行,却写出了桂花的姿态和精神。秋天是登高怀远的季节,每每看桂花时,总会想起罗文的那首老歌《尘缘》:“明月小楼,孤独无人诉情衷,只有桂花香暗飘过……”金桂、丹桂、银桂,各有各的美。直到桂花落了,香气散尽,还可以在桂花酱、桂花糕、桂花茶里,继续怀念与拥抱那份甜蜜和芬芳。
  深秋时节,最爱菊花。凌寒傲霜的菊,给人带来直面人生风雨的勇气与力量。我更爱野菊。在山坡、在路边,野菊灿烂而自由地盛开着,那金色的光芒,给萧瑟的秋日带来一份温暖的情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份恬淡安静,顺应时节的生命状态,提醒着忙碌奔跑的人们,停下脚步,懂得去珍惜储藏,在一杯淡淡的菊花茶里,安放一颗简单的心。饮完菊花茶,才安心地看着秋天走远,一直走到远山尽头,茫茫天涯。
  蜡梅开放时,我常常是最后才发现。在寒冷中,在灰蒙蒙的北方,在无雪的冬季,心也似乎麻木了,忘了植物的香气与生机。直到一阵阵暗香唤醒沉睡的心灵,往往才随着香气,去寻找那在墙角盛开的一株蜡梅。那细小的花朵,在枝头默默地开着,唯恐惊动了行人。只有雪花飞舞时,蜡梅才欢喜起来,随着狂雪怒放,暗香疏影,美不胜收。而踏雪寻梅,才是人生一大赏心悦事。
  水仙开放时,屋外已是隆冬。而室内却是凌波仙子,在一池碧水里飞舞。白色的花儿,仿佛是有几朵雪花不肯消融,化作水仙,来到家里,继续着洁白的梦。
  在花面前,我是一个贪婪的人。看了一朵还不觉够,看了一树也不够,院子里的,街道的,甚至走远远的路,去看远山里的花儿。如果未能去探望,便会惦记她好吗?开了几朵?如同惦念一个久未谋面的牵挂之人。而只有看过,才会放下心来,知她安好,便是晴天。知她盛放,便是快乐。
  年年岁岁花相似。在一场场如约而来的花事里,我常常觉得时光并没有老去,我依然在原地,等待着和美的一次次相遇。
  宁颖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咸阳市作协副主席、《秦都》杂志主编。著有诗集《红指甲》《雪,或者爱情》《虚构的风景》《倒影》,散文集《纸上独舞》《补丁》《花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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