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海子、骆一禾、顾城之后，1995年10月30日，中国诗坛又一位年轻诗人胡宽陨落了。今年算是他离世25周年。
　　我与胡宽曾是西安陕西师大二附中初中校友，我初六七届，他初六八届。1967年冬季，我们同学一行8人，从西安徒步赴延安，胡宽和他哥哥参与其中。800多里路，我们走了11天，每日奔波，疲惫不堪。每天到达目的地时，都要等候一两个小时，胡宽才满面潮红、气喘吁吁地赶到。那时，便得知他患有支气管哮喘症。胡宽生性活泼，谈吐诙谐有趣，妙语连珠，是个大活宝。到达延安那晚，看到灯光明亮的宝塔山时，他高声唱起：“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极富感染力，让同行者群情沸腾。
　　1980年前后，胡宽开始诗歌创作，他每次与我见面，总拿出几首诗作，共同切磋。我发觉这位老弟出手不凡，诗风别具一格，是个另类。当时，我与诗友郭应文正在为宝鸡渭滨区文化馆筹办《蔷薇》文学报创刊号，当即在第三版选发了胡宽的《我诅咒》《黑烟的感叹》两首诗。这应该是他首次发表的处女作——
　　“黑烟说/我受尽了人间的诬蔑诽谤/你们却喜欢绚丽的火焰/津津有味地欣赏她舞姿的妖艳/像一群色鬼准备接受肉欲的冲撞/有谁知道我是火的灵魂/它死了我活着/还要向蓝天传播我浓厚的思想”。（《黑烟的感叹》）
　　上世纪80年代，被称为文学复苏的新时期，几代诗人以觉醒者思考者的姿态，以人性回归的批判意识，如岩浆迸发、摧枯拉朽之势，促使中国诗坛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集体聚合与崛起。胡宽正是那股汹涌澎湃诗潮中的同道人。
　　当时，我与国内各地诗人联系较广。诗人王家新给我寄来武汉大学自办诗刊和北岛办的《今天》。西安财院诗人沈奇托人转来他自选油印诗集。胡宽也看到，我们常一道研读，并谈论北岛、食指、顾城等人的诗。胡宽并非生活在真空地带，他对当时诗坛现状还是有所了解的。只不过他没有加入到任何一种流派之中，他扮演着独行侠的角色。
　　诗评家李震说“胡宽的诗更多的是非理性的、纯艺术的写作状态”，我认为胡宽的创作脉络始终与生命流程并行，就其精神层面与当时的诗歌主体探索路径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他写诗少了许多功利性的索求，并不看重作品的出路，发表不发表都无所谓。因此，相对于那些在众多诗歌刊物上频频亮相的诗人而言，这位独行的诗者自然无人知晓，一直处于被冷落被边缘化的境地。
　　胡宽其父胡征是著名的“七月派”诗人。从童年时代，他父亲就被无端打入“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冤狱，后举家下放到宝鸡陇县农村劳动，直至1980年才得以平反。20多载的政治阴影，致使胡宽身心饱受摧残折磨，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
　　宝鸡在上世纪80年代，被称为诗城，被誉为“陕西的石河子”。“金秋诗会”规模空前，民间社团自印的《蓝星诗刊》《西部诗报》《火鸟诗刊》《太白风》《黄土诗报》接踵登场。而胡宽以独立的写作形态，于不自觉中融入中国新诗变革的滚滚洪流中。
　　胡宽是一位热爱生活、崇尚自由的歌者。他用长出翅膀的思绪，用光怪陆离的想象，冲破传统新诗固有的模式，充满呼唤良知、重筑人文家园的强烈反叛意识。
　　这位命运坎坷的诗之殉道者，以碎片化了的痛苦体验、曾经咒语式的苍白生存记忆，以无秩序的诗行铺排、多层面的意象堆砌、随意迸发的平民话语、近似油画的立体视觉、令读者笑不出声的黑色幽默……让诗之锋芒闪烁出夺目的智慧光芒！可以说，这一代诗人似乎活得比父辈诗人更真实更超脱更明白。
　　回眸胡宽在有限的15个年头的创作生涯中，他除了创作出大量的短诗，还完成了《土拨鼠》《死城》《我们已不再幼稚》《黑屋》《惊厥》《雪花飘舞》《受虐者》等长诗。1988年，胡宽自印的诗集《开山鼻祖》问世，他曾送我一本。而今，不知遗落在哪里，我找了几次终未找到。然而，那浓郁的墨香还在眼前弥漫，那熟悉的诗句还在耳畔回荡！
　　1996年7月，在300多名诗友亲朋扶助下，由时年78岁老诗人胡征亲任主编的《胡宽诗集》由漓江出版社出版。悲喜交加，白发人为黑发人开路，胡宽的诗作终见天日！
　　那个特殊年代远去了。而今，我们更没有理由在诗坛中造神。我只想用真实、客观、公正、理智的态度，审视与回顾一下胡宽的生命进程与创作概况。而尤为珍贵和具有价值的是实实在在记录了一段特殊岁月的历史，印证了中国一代诗人在那个历史时期的缩影。记住吧，记住那段不容忽略不容忘却的历史。
　　此刻，隔窗眺望，窗外正飘舞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胡宽飘然而来，他提着两瓶啤酒，带着诗稿《雪花飘舞》，叩响我的家门——
　　雪花落在道路、庭院，桥梁、烟囱、岩石，耸立的楼厦，颓唐的残墙断垣，污水井，动物尸骸的标本上……掩埋了一切光荣、理想和罪恶。
　　飘舞的
　　雪花，落在了生与死的界碑上，落在了一切应该落和不应该落的地方。
　　（渭水：本名周抗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协诗歌专业委员会委员。其社会抒情长诗于上世纪80年代文学新时期在国内诗坛产生广泛影响。组诗《挂甲屯的爱和恨》，1982年获首届“星星诗歌创作奖”，诗集《面世》获陕西省第四届“柳青文学奖”优秀诗歌奖。）
　　胡宽新年登上《诗潮》封面
　　本报讯“当它亡命天涯，饱经磨难沧桑来到栖身之所/获得了宏伟和博大/但因此也丧失了本性/卑微的角色，在为自己的行为永恒地忏悔……”在最新出版的今年第1期《诗潮》上，从宝鸡开始走上创作之路的已故诗人胡宽成为封面人物。胡宽于1992年创作的这首长诗《窥见江河流入海洋》也是首次公开发表在该杂志头条栏目《诗档案》，是对其作为中国现代诗拓荒者的致敬。
　　生于1952年的胡宽，生前几乎没有公开发表过作品，故而在中国诗坛一直默默无闻。他1969年随其父“七月派”诗人胡征下放我市陇县山区插队劳动，1972年12月入伍南京军区，1976年3月退伍分配到我市综合公司搞宣传工作，弃画从诗开始文学创作，1979年6月调西安市雁塔区电影发行放映公司，成为西安现代诗创始人之一。1995年胡宽因哮喘病去世，留下近200万字的手稿，代表作有长诗《土拨鼠》《雪花飘舞》《受虐者》《银河界大追捕》等，1988年自费出版诗集《开山鼻祖》。1996年诗友众筹在漓江出版社出版了《胡宽诗集》，胡宽被称为“陕西的食指”“中国的金斯伯格”。1997年9月5日，北京大学新诗研究中心、《诗探索》编辑部在北京召开“胡宽诗歌作品研讨会”；2015年10月25日《诗歌网》在西安召开了以“诗歌的殉道者”为主题的“纪念胡宽逝世二十周年座谈会”，《陕西诗歌》杂志同年第3期隆重推出纪念专号，详尽介绍了其生平和代表作及牛汉、李震、沈奇、芦苇等大家的评论、回忆录等资料。《诗潮》是辽宁沈阳市文联主办的诗刊，在全国诗坛享有美誉。
　　（白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