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亚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草木之间》《长安物语》《时光背影》等7部散文集，曾获中国报人散文奖、汪曾祺散文奖、冰心散文奖等。

　　高亚平
　　乡间孩子玩乐的事极多，除了打弹弓，掏鸟窝，蹦弹球，偷桃盗李，捉鱼摸蟹外，对男孩子来说，另一件最有意思的事儿就是撵野兔。
　　不过，野兔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撵的。春二、三月，大地回春，麦苗返青，树木发芽，此时，草低天高，百物一无遮掩，野兔外出觅食，极易被人发现。撵兔自然可以，但却极少会有收获，原因是兔子跑得太快。有道是兔子的腿、婆娘的嘴。但见兔子倏忽从眼前窜过，倏忽又在高冈上出现，旷野渠坎都不能阻碍它们。无论是人，还是狗，都追之不及。那在田野上奔跑的野兔，仿佛一道土褐色的闪电，抑或一道黄风，转瞬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整个孩提时代，我只是有一年春天在田野中打猪草时，无意中发现麦田里卧着一只仔兔，眼疾手快将它抓获，此外，再未在春季抓住过任何一只兔子。
　　杂花生树的四月，麦苗起身长高抽穗。这时，兔子很难捉到。一是怕踏坏了庄稼，二是野兔的藏身地极多。野兔从一块麦田跳入另一块麦田，容易得就跟人会吃饭走路一样。但也不是绝对捉不到兔子了。小孩子闲时间多，且心明眼亮，他们经过十天半月的观察，常常会发现很多野兔常爱在一块麦田里活动。于是，我们断定这块地里一定是野兔的老窝。乡谚说得好：兔子转山坡，转来转去转老窝。这样，我们就编一张大网，于明月清风之夜，一溜撑起在麦田的一端，然后三面站上人，手里拿着棍棒手电，边吆喝边同时往有网的那边走，野兔从睡梦中惊醒，拼命往有网的那边逃，结果纷纷触网，被倒下的网罩住。仅有一年，我们在小峪河旁边的一块麦田里，就用此法一次逮住了九只兔子，所获可谓丰矣。
　　五、六月夏收夏播的日子里，一般也很难撵到野兔。七八月青纱帐起，兔子更是躲得无影无踪。最让孩子们激动的撵野兔的季节说到就到了，秋收过后，几场冷风冷雨，眨眼间就到了山寒水瘦的冬天。广阔的关中平原上，天整日是灰蒙蒙的，就连近在咫尺的终南山也被浓雾罩住，看上去模糊不清，而失去了往昔的雄伟、壮丽。大约在一个冬夜吧，雪说下就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无声无息，香甜了农人的梦。翌日早晨，也不知道哪位早起的庄稼人惊叫了一声：“哦，下雪了！”顷刻，就会有千户万户柴扉打开。众人出门一看，雪还在落着，大地却已是银白一片，树木皆成了玉树琼枝，有麻雀在上面来回蹦跳，叽喳不休。爱叫的雀儿没食吃。麻雀们是否也在惶恐于它们雪后无处觅食吧？但庄稼人并不急，他们知道“雪等雪，落不歇”。这雪还不知要下几天几夜呢？于是，脚手勤的，拿一把扫把，将自家门前院后的雪扫干净，之后万事大吉，等待吃饭；脚手懒的，则连那点雪都不愿意扫。扫它干吗？反正还要落的，等雪停了再扫也不迟，于是，饭也懒得做，再返回屋内蒙头大睡。反正，庄稼人日月多，有的是时间。孩子们则不同，他们疯狂地在雪地里混闹，或打雪仗，或堆雪人，呼啸在村里村外，把整个村庄都闹动了。
　　雪还在落着，直到三日后方停。此时，地面上的雪已积到一尺多厚。有些树木枝柯繁密，承受不了太多的雪，而纷纷被压断。太阳出来了，世界顿时变成了一个水晶宫。真正撵野兔的日子终于在孩子们的朝思暮想中来临了。
　　三五成群的，我们出发了，走出村庄，奔向旷野，奔向茫茫的雪域，后面跟着几条撒着欢儿的狗。兔饱不出窝。雪下了三天三夜，兔子无处觅食，早该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吧。撵兔寻兔迹，茫茫雪野，兔迹并不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相反，雪停之后，兔迹更好寻。兔子夜间出来觅食，梅花状的脚印便印满雪地，但你不要以为有了这些脚印就能找到兔子，那样，野兔也就不会被庄稼人唤作鬼兔子了。雪地上兔迹虽有，但多循环往复，无头无绪，仿佛鬼画符一般，要想理出线索来，着实不易。但莫急，孩子们年年撵兔，且经大人教诲，已知这是兔子放的烟雾弹，设的迷魂阵，目的是想甩脱人们的追踪。他们更明白，兔迹往复的地方，往往离兔窝很近，就是兔子的藏身之地。于是，他们在兔迹周围的沟坎反复寻找，啸呼跳闹，甚或，点燃事先准备好的二踢脚雷子炮，模仿枪声，惊吓兔子。兔子受惊，终于被从窝中赶出，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上逃窜，因为雪厚，兔子逃跑起来拖泥带水，往往逃不了几十米，便被迅急如箭的狗追上，最终会被扑倒，叼到孩子们面前。每逮住一只兔子，我们便是一阵欢呼。太阳在逐渐升高，不久就过了正午，撵兔的孩子却不知道饿，还在一如既往地在雪地上奔突。自然，猎获的兔子也在不断增加，很多孩子的手上都拎着捆绑好的兔子，这些兔子虽被绑着，还时不时地挣扎几下，试图脱逃，但均告失败。终于有大人在村头喊了，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踏着原野的积雪，领着撒欢的狗，回家吃饭。此时，已是半下午了。经大人这么一叫，我们才感到奔波了一个多上午，肚子早已饿了，但我们的兴致仍很高，仍不停地谈笑着，谈论着晚上如何和家人享用这些野味……
　　而时光便在这些谈笑中悄然流逝，倏忽间，我们的头上已平添了几根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