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里有块地，不大，母亲垦出的，种着艾草，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小时候，我常在冬天的萧索里，看着那些艾草茬发呆，母亲笑我痴：都活着呢，只等春天。果然，春风拂过的艾草茬，一点一点复苏了心里的绿意，竟在某个有些暖的早晨，露出一片新生的芽，向着天空。
　　院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鸡毛菜和菠菜油绿着，起了薹，开了花；蒜薹也从紧实的苗芯里冒了出来。父亲磨着镰刀，不止一次端详着渐渐密实的艾草。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着眈眈地瞅着艾草的父亲说：“艾草可是好东西，要打主意，端午早上。”
　　于是，端午的清晨，我被艾香唤醒。一睁眼，窗台的两角上已经站了几根新割的艾草，门框上也有，都是母亲的杰作。更多的艾草被整齐地平铺在檐台上，一旁的镰刀幽幽地闪着光，空气满是淡淡的艾草清香，那是父亲的功劳。
　　院子静悄悄的，母亲不在，她一定是给邻里送艾草去了。
　　当太阳光扫走清晨的微凉，母亲捧了油糕、粽子、绿豆糕，笑吟吟地回来了。农家人实诚，从不心安理得地领受别人的好意，朴素的你来我往，让端午热闹起来。于是，每户人家的风箱拉得格外响，厨房里叮叮当当，不久，鸡蛋汤和烫面油饼的香味，像长了腿似的，走家串户。
　　当手腕、脚腕、脖子上都系上了母亲用拨条合好的花花绳，衣襟挂上用花布缝制成的各种形状的香包“宝儿”，母亲便又去翻动檐台上的艾草。艾草要阴干、勤翻，干得透了，才好用。当年的艾草，母亲是不用的。她给我们用的艾草，最早也是上一年的，少了时间的酝酿，艾草还不能成药。艾草越陈越好，母亲总是这么说。
　　母亲用艾叶煮水，为我们泡脚，或是加了花椒清洗我们发痒的皮肤，用艾条为我们灸胀气的肚子。腹泻时，母亲用鸡蛋和了艾叶烙成饼，包上纱布，趁着热贴肚脐，效果极好。母亲并非医生，却总能在艾草中找到所蕴藏的生活智慧。
　　又逢端午，当第一缕阳光还没有跳脱出地平线，老家院子里母亲垦出的那片地，艾草正生长着，高高地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