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默

春天来了
人们把手从手套里抽出来
是不是感觉春天就要来了
你瞧，常春藤的一抹新绿
悄然伸到了邻家
一个小男孩光屁股捏一波春尿
滋得正欢
一只鹅，直着脖子追一只猫
这是谁惹了谁呢
一只公鸡不由分说
将一只母鸡摁在街头
一条狗走走停停
为憋了一冬的闷骚寻找出口
一只鸟衔一条青虫飞过房檐
一双薄翼
凌虚，划出一道灰迹——天空，总是
尘积厚重，一个冬天的清扫还远未结束
可年轻的徒行者，早等不及了
远途的行囊在远行中摇晃
晨练的人把表针提前了一圈，更多的人
在公园抱拳、广场歌舞、十字路口等待
闪烁的红灯……
是啊，春天已经来了，花团锦绣的时光
岂能耽搁
春天来了，无论如何
我要出门做一些什么
哪怕提一桶水从一楼到十四楼呢
生活如此喧闹，让沉于静默的人看上去
有点儿傻
 
小女孩
一个小女孩儿，在公园内
一片树林里奔跑，一路上她不断回头
咯咯地笑……很欢快！周围的树木
也欢快地垂下枝叶，哗啦啦地鼓掌
十米之外，石凳上，小女孩的爷爷
安静地坐着，像只收敛的老鹰
看护着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父亲
记忆中，父亲的影像很虚
像晃动的人影成像于晃动的镜头
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也看不清楚
他的慈，他的悲，他的喜怒哀乐
和他的愁苦清欢
他曾是一名军人，但未上过战场
他曾做过文书，却没写过文章
他还干过会计，拨算珠，左右开弓
腹中藏书，不显不露
心怀锦绣，不书不画
为避嫌，有高堂未侍奉一日半晌
怕拖累，有儿女七八年不见一面
出身富家，却要洗心革面，隐身木屋
草舍之间
遇人温和有礼，逢事委曲求全
怒火攻心时，也只是埋头楚汉边界
指挥车、马、炮、卒，腾挪攻守
大开杀戒！这时候，胸中已狼烟四起
哪管他什么风云变幻
甚至亲情骨肉的遣散流离
都与他
毫不相干
他只需乱中求安，闹中取静
只需室内檀香一支，窗台花开两朵
父亲的一生——
三分之一岁月，兵荒马乱
三分之一岁月，神鬼不安
余下的岁月，虽日新月异
但他已内虚外困，无力适从
唯一的爱好，是置身野外，漫步徒行
他说：野外的虫鸟啼鸣，哪怕鸡飞狗跳
也好过人间的莺歌燕舞

随处走走
随处走走，你就看到
楼群越来越多，空地越来越少
麦田还翠绿着，越迁越远
像绿色的囚徒
 
随处走走，你就看到
城里人越来越多，村里人越来越少
世情也淡薄着，越来越淡
像兑水的米酒
 
而停下来，你就看到了自己
饭越吃越少，命越来越小
小到似乎，你一松手，它就不见了
被一口气吹走
 
就这样随处走走，走着走着
你就随意地走到了城郭之外，看风
自由地吹，水无忧地流
 
在海边
在海边，我说不出话来
我相信有很多人和我一样
说不出话来。在海边
如果有人，突然“啊”的一声
说出来了，那说出的一定
也只能是满眼一望无际的
海水
 
世界上最贵的
世界上最贵的不是黄金钻石珠宝玉器
也不是名人字画天价豪宅
或者其他什么
举世唯一的东西
更不是氢弹原子弹等
可以秋风扫落叶
一般毁掉世界的杀人武器——不是！
而是，如果你对我做了坏事
能说出的一句话：“对不起！我错了”
 
西海情歌
我想象这些撩人的情歌
是唱给我的，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我想象这些美妙的音符和歌词
是凝芳带露的花朵
也是送给我的，只送给我一个人
我把它们扎成一束，多么浓郁的香气啊
深夜，供养在心里的花束
是我众多的情人
 
爱与恨
爱有多少，恨就有多少
有人这么说，爱和恨是均匀配置的
爱是水，恨是山
山得水而活，水得山而媚
人因多爱而缠绵、脆弱、忧伤
人因多恨而尖锐、冷硬、破碎
无爱恨本无源；无恨爱也无根
爱与恨啊，纠缠着，依存着
像矛与盾，或一块金币的正面和反面
——写作者，顶多
是爱与恨间一堵海绵墙
吸收多余的恨，补偿损失的爱
我也因此，向写作者致敬
为他们矛盾的白天和黑夜
也为他们偶尔的沉默与无力
 
黄默：本名黄培徳，1975年下乡插队，1979年进厂做工，1984年调入文化单位至退休。曾在《诗刊》《文学家》《江南》等刊发表作品，出版有诗集《从时间中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