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爸爸的电话，我的心有种被掏空了的痛。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想起家，想起父母蹒跚的身影，心里就会生出难以抑制的惆怅与心疼。
　　记得刚离开家的那些年，每次归期临近，我会激动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那时候，爸爸妈妈也才五十多岁，侄儿侄女们尚小，全家老小欢聚一堂，就像过年一样热闹。妈妈总是要把陕北过年时才做的小吃，一样不落地做个遍。她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地忙碌，脸上始终带着笑，眉梢还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因为那时候，在方圆几十里地域，我还是多年以来第一个考学出去的女孩子，也曾引来邻里不少艳羡的眼神。爸爸坐在炕头，和围在他身边的小孙孙们耍笑逗乐，老少两代人纯真爽朗的笑声回响在整洁有致的院落。爸爸眼角洋溢着的幸福，沿着眼角的纹路向外流淌，也感染着我们，似乎连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都带着笑意。呼吸着这样的空气，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感受到幸福的氛围。
　　我眷恋这样的氛围，可妈妈总在忙碌，只有在晚上，忙完了家务之后才和我们一起围坐在那盏跳跃着小火苗的油灯旁。灯光映红了妈妈的脸，她看起来是那样健康和年轻！也只有那一刻，才能准确地诠释着家的温馨。其实我并不在意吃什么，也无意品尝家乡的味道，只想妈妈能够成为这场欢愉的主角，有了她的参与，幸福的感受才够丰盈。
　　时光流逝，爸爸妈妈在不知不觉中老去。有人说，父母是弓，儿女是箭，为了把箭射得更远，弓就会更弯。是啊，他们这一代人，经历过艰难的岁月，也曾缺衣少食，劫波渡尽，为了把我们养大成人，吃过的苦，是今天的我们所不能想象与承受的！承载过生活重担的爸爸，如今已不再挺拔，人也变得有些矮小。
　　六年前，爸爸因为胃病经历了一场大手术，术后体重骤然下降，原来高大健硕的体魄一下子就形销骨立，瞬间变成了一个小老头。而妈妈也由于年轻时过重的体力劳动导致双膝关节早早退化，近些年腿疾频频发作，她忍受着疼痛的折磨，有时候就连上下楼都有些困难。尽管这样，只要回家，每一餐，妈妈还是要变着花样地做，而我告诉妈妈，别的都不想吃，只想念妈妈做的面条和熬酸菜，因为这些饭简单也不费事。怕妈妈受累，老公提议，以后回家不要提前告诉他们，免得给老人增加负担，还要为我们一路的安全操心。所以后来回家，只有快到家的时候才会打电话，也会给爸妈一个惊喜。但是回去得太突然，没时间准备，不做点什么妈妈又不甘心，有几次一大早我起床后，妈妈已经炖好了一锅羊肉。爸爸说妈妈半夜就爬起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厨房里偷偷为我们做饭，轻手轻脚的，生怕吵醒我们，因为我们待的时间短，怕来不及。每当这个时候，我手里端着妈妈做的饭菜，哽咽得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脸……
　　我想，这就是一位母亲用最简单的方式向女儿表达最朴实的爱！然而我的心里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的轻松与欢悦。这份爱压在我的心上，像一座小山，沉甸甸的，只要想起妈妈，想起她拖着不太稳健的病腿，在厨房里挪来挪去的身影，我的眼泪就会像洪水一样决堤……
　　父母的身体每况愈下，我知道，我精神上那个幸福的家园也会跟着渐渐坍圮。我曾努力地想回报、想挽留，也曾在我所在的城市给爸妈安过两次家，让他们拥有独立的空间，有电梯出入方便，离我也很近，家用电器灶具一应俱全，我们在医院工作，也方便照顾。然而，爸爸在我这儿住得一点都不安心，他总是惦念儿孙，住不到半年就回去了，也曾惹我忍不住嗔怨。
　　我用眼眸在遥远的天际搜寻老家所在的方位，想象着，也许此刻小村的月色正透过窗棂，落在妈妈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