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沟
村前是宝平公路
一头通往宝鸡
另一头通向甘肃平凉
村后的路没有名
连接水井、磨坊、田野和祖坟
还有一条路，很少有人走了
它通往无量寺的庙堂
所有的路是宁静的
一只麻雀的叫声
也会让人把耳朵竖起来
 
大哥在太阳升起前走向田野
他步履轻捷
不是怕惊动路边的虫子
而是不想打扰露珠的梦
他喜欢这些，这是他的朋友
田野里所有的生命都是他的朋友
 
和大哥一起赶路的还有几个孩子
他们背着比自己还重的书包
朝学校走去。他们似乎很累
但他们永远没有忘记
父母和老师刻骨铭心的教诲
书包重了，长大才会有
出息
寺沟老屋
半山上围着一个院子
瓦房上长着蒿草，窑洞里堆着农具
脱皮的烟筒抱着土墙不放
母亲烧炕，烟不听使唤
硬是从裂开的墙缝挤出
 
一只麻雀在墙头跳来跳去
它守着屋檐下的窝
屋檐塌陷了，而它
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太阳转了一圈才照到这里
老屋抓住这短暂的时光
晾晒身子，也晾晒心事
大哥告诉我，土地被工业园占了
这屋子要被拆去
这秘密一家人都知道
只有麻雀还不晓得
金陵河
寂寞制造喧嚣
金陵河穿过我的寺沟，顺流而下
河里没水，石头坐在一起
天天开会
 
河岸比河床辽阔，树木比花朵神气
撑起云朵的，也撑起了烈日和灰尘
蜂蝶无事，把时光拴在翅膀上
尽情扇动。一潭残水
被一窝野草拦住，尽说甜蜜
偶尔，有孩子们从草尖上跑来
心，同河床一起呼吸
 
隐约有机器声传来
附近的工业园里，烟囱挺起了烟柱
风，像一群受到惊吓的兔子
刚跑几步，就绊倒在地
草垛
眼前的草垛矮了下去
就像一个吃剩的馒头，弃在墙根
干枯、变质、发霉，狗也不理
寺沟的深秋，同样苦难的还有叶子
它们像无巢的鸟，居无定所
 
这个季节太辽阔了
麦子发芽，根留在泥土
大地像见到了久未回家的女儿
把最温暖的地方腾了出来
 
突然，我看见那个
至今还心疼我的人
挎着竹筐，轻轻地走近草垛
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手
一把一把将麦草撕下
 
此刻，我的胸口
仿佛被一种东西堵塞
隐隐作痛，张开嘴巴
半晌发不出声音
那年的春天
那年的春天，比今年早来几天
一树梨花最先白了
桃花和杏花也接着开了
它们的美，让一潭水
提前绿了起来
 
那年的春天
一头驴刚出圈门就倒地打滚
不小心把一地阳光压碎
扶锄的人弓着腰背
他们对劳动的执着和热爱
让我流下热泪
 
我常常在这个季节给父亲送饭
绵绵的土地里
仍然埋着去年的种子
要知道大地丰收的秘密
我愿意带你一同下山
先寻找那些赶着毛驴
去城里拉粪的人
不仅是感动
一条路被过往的车越拉越远
它的另一端不知通向了哪里
 
一朵油菜花为了得到蜜蜂的爱
从去年秋天就守候在广袤的原野
其间，不知忍受了多少风霜雨雪
 
一位中年农民每天赶着
最初的曙光
进城，他要卖掉积蓄一夜的力气
给上学的孩子换点学费
 
而一个村庄的炊烟
在黄昏渐渐稀落
只留下老花眼、关节炎、咳嗽声
一把唢呐，挂在门后
准备为他们送行
循着鸟声
我试图找到流落的时光
那个下午，我回到村庄
阳光被树木举着
我从树下走过，循着鸟声
试图找到一些流落的时光
 
树枝和树叶聚在一起
拦住了昔日的小路
一些鸟和蜂蝶藏在树叶后面
怯生生看我，好像怀疑我
带着弹弓或猎枪
抽出一条路，我看到
一朵花变成了一只青杏
带酸的信息正在扩散
 
循着鸟声和鸟翅下的光亮
我把记忆进一步拉长
村庄已不是过去的村庄
矮下去了，变得空旷
门框下，一窝银发迎风翻飞
正朝着山坡上的农田
默默张望
寺沟小学
一块废铁，使劲敲打几下
村子里就传来琅琅书声
这是我的母校
干裂的目光与书本相遇
点燃了我最初的梦想
 
记得一个初春的早上
娘牵着我来到这里
一位年轻的老师，微微一笑
写下了我的名字
长长的木板是仅有的课桌
我的对面，悬挂着
一位老人慈祥的画像
 
也就是从那时起
我认识了拼音和汉字
记住了祖国、母亲和大地
课本上那一段段英雄的故事
不止一次地湿润了我的眼眶
老师那时起时落的教鞭
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荡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

 王宝存，金台区寺沟村人，诗人、作家、媒体记者，曾获“全国鲁藜诗歌奖”。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被《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转载转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