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杨 西安人,曾出版随笔《理想花》《时光的光》以及《中国文学家访谈录》,有作品被选入中学生语文教材。 记得我当编辑的时候,有位小作者在日本留学,某晚她任性地打国际长途与我倾心长谈,完全陷入对故乡美食的强烈怀念中。对于中国人来讲,吃血的历史非常悠久,来一盘蒜蘸羊血,或是鸭血粉丝汤,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对于同是亚洲人的日韩人民来讲,这无异于端来了一份最不可思议的食物。
其实人类的饮食史上,吃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其鲜香滑嫩的口感获得人们青睐。四川人爱吃鸭血,湖南人敢吃狗血,潮汕人有喝蛇血的习惯……
陕西人爱吃的羊血,制作过程非常讲究。杀羊的时候,备好盆,盆里要放好比例合适的清水和盐,接好新鲜的羊肉,立刻放在小火上熬煮,火要小,还要勤搅拌。血水冒小泡离火,放至冷却,便可得到一块暗红靓丽如玛瑙的羊血。鲜嫩的羊血,切成细丝,配上粉丝、豆腐、香菜,花椒大料猪油熬煮好的腊汁油,再由十五样调料炖煮的高汤冒烫。调上鲜红的辣椒油、香醋,来一块刚出锅的锅盔,实在是解馋解饿。人哪,真是智慧的动物。羊血这种本来要遭到抛弃的食材,在一双巧手的烹制之下,竟变成可口的美食。
美丽的丝绸和羊血一样是人类的偶得。它本来只是蚕吐出的一种纤细如发的蛋白质,人们却用它织出了最美丽的绢锦。六千多年前,中国人开始了养蚕取丝,从此开启了世界丝织文明史,而中国一直在丝织行业里遥遥领先于世界。
1565年前后,西班牙人开辟了环太平洋航路。1571年,西班牙海军意外地搭救了一艘中国商船。第二年,聪明的闽南商人,将一船货物运到马尼拉,中药、丝绸、瓷器、木器、烘烤的食品等等,立即受到欢迎。由此,商船络绎不绝,中国制造的商品风靡整个美洲。
顺着商船行驶的方向,苍茫的大海上,我却仿佛看见远在大海的另一边,中国江南小巷的丝场作坊里,一位年轻的妇女,将双手泡进热烫的水盆中,在一团煮熟的蚕茧中找到一个线头,迅速将丝线缠绕在丝框上。她双手非常轻巧,那些细得看不见的蚕丝被她牵引着,轻快地拆解成为一个白亮的丝团。那双手已经被盆里的烫水烫得发红,汗水也从她乌黑的秀发中流下来,顺着光洁的脖颈落在粗布衣裳上,她竟无暇拂拭,任由那件粗布衣衫被汗水打湿。那双烫红了的手,像一对小鸟一般在丝盆和丝框上飞舞,缠起一个又一个白得发亮的丝团。就是无数双这样被烫得发红的手,青筋裸露的双手,推动着世界丝绸文明的发展,推动着世界制造业的发展。
我想,每个中国人都不会忘记1900年,八国联军的铁蹄踏上了中华大地。不到几月,攻陷京城。软弱的清廷,因为戊戌变法失败以后担心政权覆灭,闭关锁国,完全丧失了战斗力。慈禧太后见势不妙,立即扔下百姓,携光绪皇帝西逃。未走到陕西时,一群皇族就快要饿死了,有人端来一碗热烫烫的粉汤羊血,可怜那慈禧太后老娘们儿,端起粗瓷大碗就狼吞虎咽,直吃得满头大汗、满嘴流油。
那是一碗简易版的粉汤羊血,只有些许羊油,拌着葱花、香菜、蒜苗。切成细丝的羊血,和粉丝,已经被煮得香味十足,点上红红的辣油,让饥寒交迫的人着实没办法忍。
老西安人说:“不爱吃粉汤羊血的人不是西安人。”其实,何止是西安人,由西安一路北上,到达美丽的黄陵县,那里的粉汤羊血更是别有风味。那里面加着一味别的地方没有的调料——羊油辣子。用上等的羊油在锅里炼开,再往里加上辣椒面,文火炒至辣椒面香味扑鼻,盛在粗瓷碗里晾着。羊油完全凉透,也就凝固成了一块鲜红的羊油辣子。在冒羊血浇汤时,加一块这样的羊油辣子,那口感真是麻、辣、咸、香、光、嫩。
到了黄陵,吃饱了粉汤羊血,一定要往轩辕庙走一走。古树参天的轩辕庙,是我们华夏儿女的灵魂之乡。很幸运,我居住在陕西,离这里非常近,可以时常来看看。看什么呢?是看黄帝,这位传说中活了一百多岁、身高过丈的奇人么?他真的上可治天、下可治民,发明创造了可用于生产的轩辕,又善于稼穑耕田,聚千万神力于一身?在我看来,那其实是千百年来,人类智慧和艰苦劳动的汇聚;是人们对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中华精神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