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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商史话
■章学锋/著
店里的伙计不止一次发现,掌柜总喜欢拿钱去收集那些精本古籍,有时走遍成都大大小小书肆,只为寻找一本书。甚至还经常去陕西、湖南、湖北、广东、广西等外省寻书,一旦知道外地谁家以前有当过大官的,家中有什么精椠旧镌、秘籍善本,就不惜一切代价购买,全部精心捆绑好了之后,再不远千里地运回成都。当时,成都、西安、北京、南京、天津甚至日本的书商,只要手里有了善本、珍本,都第一时间与掌柜的联系。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严雁峰到了晚年,居然变卖产业,转行成为书商,开镐乐堂书店,以渭南严氏孝义家塾名义辑刻书籍。
就这样,这个视藏书如命的严雁峰,搜集到了海内外精本图书5万余卷。上世纪初的四川,战乱频仍。严雁峰将藏书全部装入棕木箱子里,分别藏在成都的大慈寺和龙藏寺。为了给这些藏书找到一个安稳的家,他于1914年买下和平街的景勋楼,并着手将其改造成书库。这是一个大有来头的好地方:和平街旧称子龙塘,景勋楼是三国时期蜀将赵子龙的故居;清雍正年间,岳钟祺将军在此建成了自己的宅邸景勋楼。十个寒暑后,贲园书库在1924年改建完成。这是一座完全按照皇家档案馆设计的书库。3米多高的黑漆大门内,是四进精美的四合院,翠绿的竹子掩映在道路两旁,高大的银杏古树参天而立,阵阵桂花香扑鼻而来,每个院子里还有口1米多高的大水缸,缸里蓄满清水,以备防火之需。小院门楣上是小篆体的“怡乐”,小楼上嵌着隶书体的“书库”。整个书库采用纯砖石结构,小楼墙体的厚度有50多厘米,为便于空气流通,四壁建有通气孔;为防火,每扇大门和窗户都用铁皮包裹,每扇窗户都装有隔水板;为防虫蛀,书箱和书柜用上等楠木、香樟制成;为防鼠患,书库底的木板下还特意养着小蛇;为防书霉变和脆化,每年还要专门雇人小心地翻书。
贲园书库建成后,严雁峰亲自撰联表露心迹:
无爵自尊,不官亦贵;
异书满室,其富莫京。
心爱一辈子的藏书,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家。但新的问题随之又来了:自己爱藏书一辈子,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百年之后,怎样能保证这些好不容易收集在一起的藏书不再散去呢?或者说,在自己身后,这些藏书的新主人又将是谁呢?“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又难”,宁波天一阁藏书楼开创人范钦的话,时常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严雁峰的心。思前想后,严雁峰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回到久别的故乡陕西渭南孝义,从族人子弟中过继了一个儿子,就是贲园书库的新主人严谷声。当时,严雁峰只提了一个要求:“只求保我五万卷藏书。”
严谷声把这话,牢牢地记在心底了。
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严谷声不遗余力地拓展着父亲的事业,“将宋、元、明、清刊本及各名家抄校本等善本藏书增加到30多万卷,其中善本(含孤本、手抄本)逾5万卷,自刻书籍木板3万多片,全国2800余县县志具备无遗。贲园虽然晚于宁波的天一阁,但藏书的数量和品质,都绝不输于天一阁”。30万卷藏书中,经、史、子、集全都有,驰名海内外的奇书、精刻善本、孤本,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如宋版孤本《淮南子》《淳化阁双钩字帖》,曾国藩的信札手稿及用兵的山川地图,30卷马元调本的《梦溪笔谈》等。精通中医的严谷声,将收藏的中国传统医书辑录、镌刻为5种,计34卷,其中《金匮伤寒论》《本经逢源》等,都因其抢救及时而得以流传至今。最值得称道的是,严谷声出任镐乐堂经理后,历时十年完成了32种、123卷的《音韵学丛书》,被专家誉为唐宋以来中国音韵学之集大成。1935年8月,章太炎看到这套书后大为赞叹,还欣然为该书作序。此书刻成后还曾漂洋过海,在德国莱比锡万国博览会受到世界各国的好评。严谷声自豪地说:“总算做了一件对得起先父的大事!”
贲园书库成了天下读书人向往的知识宝库。1935年,严谷声在北平偶遇张大千,常年浸淫于藏书世界的严谷声,对书画真伪、名人掌故了然于胸,这让张大千连连惊叹:高手在民间!抗战爆发后,在北平危急的时刻,严谷声邀请张大千全家老小四十多人来成都避战乱。1942年,于右任因不满蒋介石的政策,在重庆辞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职务,来成都后就住在严家的贲园书库。此外,谢无量、林山腴、叶浅予、顾颉刚等四川当地和来川游学的学者大儒,都来贲园参考藏书,完善自己的学养。
藏书也给严家带来了灾祸。上世纪30年代,成都城防司令就打着“保护藏书”的名头,在成都市政厅将严谷声软禁半年,最后敲诈到2万块银圆后才放行。严家的藏书也吸引来了海外的藏书家。美国国会图书馆就派人来游说,愿出资40万美金买断严家藏书,严谷声不为厚利所蔽,婉言谢绝。日本文禄堂也派人来,称愿出高价收购所藏的地方志等,同样吃了闭门羹。
古籍善本是民族文化每一次脉动的忠实记录者。从秦商到书商,严家父子以老秦人的执拗,心无旁骛地专注于藏书事业,用两代人的心血确保了中华文化的传承。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深明大义的严谷声将贲园藏书,悉数捐给四川省图书馆。2001年2月,成都市人民政府将贲园书库确定为成都市首批文物建筑。
秦商严家父子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
查阅《陕西舆程考》《西康诡异录》《入川生理备要》等研究秦商的文献,可以看到:明清时泾阳、三原一带的秦商,已经掌握了一整套完备的教育学徒的方法和手段,甚至连秦商下川的线路、里程、站点、住宿地点、起止时间等细节都有了明确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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