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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那一抹浓绿
李三虎
  曾经,每当我从县城或更远的都市赶回老家,快到村庄时,老远就看见笼罩在村口的那一抹浓绿——那是一株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老槐树的绿冠。老槐树像一位永生的母亲,一直伫立在村口等候从外归来的儿女。看见那一抹浓绿,一种特别亲切和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常年奔波悬空的心终于踏实起来。因为不知多少次,我放学回来晚了,母亲就站在大槐树叶子筛下的细碎月光里,翘首盼我回家。看见母亲的那一刻,我眼里不由噙满泪水:娘,我回来了!
  家乡村口的那株老槐树,一团粗根露出地面,交织着、盘绕着扎进土里。在厚厚的土层下,她的根会分出多少根须、扎下多深,谁也说不清楚。有人说,树冠长多高多阔,树根就会扎多深多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株老槐树的根,一定会扎得很深很远。只要仰视一下头顶那充满朝气的一派绿荫,或者在开花时节闻一下四野飘散的槐米花香,就不难想象,整个大树正是从那发达的根系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才生长得如此挺拔,常青不衰!虽然老槐树的皮肤已很粗粝,如刀刻斧凿般,一人多高处还朽了一个洞,形容也不那么整齐,树顶有被雷电摧折烧焦的枝干,可见她经历的岁月与沧桑,但老槐树依然健壮和从容,那一抹浓绿,像一朵百年不散的祥云,笼罩在家乡上空。老槐树无疑早已成为这个古老村庄的地标,成为我们家乡的保护神!
  一位历史学家曾说:研究一个家族抑或一个村落,不要看它现时楼房盖得有多高、门楼建得有多阔,而要看它生长在庭院或者村街上的树,看树干长得有多粗、看树根扎得有多深。玩味不透的哲理名言,使我对家乡村口的老槐又平添了无限敬畏与仰慕。
  常年漂泊在外的游子,忍耐长途跋涉的饥渴,带着一身疲惫与尘土回到家乡,远远瞧见村口那一抹浓绿,心头立时涌动一阵惊喜,抑制不住地鼻根发酸泪眼蒙眬。这时,儿时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致重叠起来,流淌在血液中的乡情幻化成一幅幅轻淡的水墨画。村庄上空袅袅飘散的炊烟,扛着犁耙吆着黄牛归田的父老,村街上和蔼可亲的大婶们,爱说爱笑的年轻媳妇,正在打画片或跳橡皮筋的孩子,都成为水墨画中一方生动的情景。村中的石碾“咯吱吱”响,大婶吆着毛驴转过身来与我寒暄。村中的涝池汪满了雨水,这是鸭子们与光腚屁孩们的共同乐园。慈祥的父母站在家门口,笑盈盈看我走近他们。回到家中,厨房立即响起“扑嗒扑嗒”的风箱声,房间不久后弥漫了家乡饭菜的奇香,我终于吃到了母亲擀的又薄又细又筋道的面条。晚上躺在父母凉爽的土炕上,母亲在旁做着针线活儿,父亲坐在炕边抽着旱烟,我给父母讲外面的世界,父母给我讲村中的事情,我一直绷得很紧的心弦,在这个时候彻底放松,我感到久违了的家乡的宁静和安然。外边偶尔有小狗在汪汪、黄牛在哞哞、羊羔在咩咩、猪崽在哼哼……夜是那样静,静得像沉在海底,没有了都市的烦乱和嘈杂,梦可以没有任何干扰地一直做下去。黎明时节,架上的公鸡发出高亢的打鸣声,不久窗外响起母亲扫院和父亲开门的声响,村街上传来乡亲的脚步和细碎话语,还有车轮的滚动声……乡村新的一天从此开始。家的感觉,家乡的亲情,淳朴的乡音,醇厚的农家味道……满头满脑的儿时记忆,所有这些,都是由看见家乡村口那一抹浓绿勾起,等走进大槐树繁茂的绿荫,我的身心便整个儿被浓郁的乡情填满了。
  老槐树下,曾经是走出村庄那条豆芽似的土路的开端,旁边是生产队宽阔的打麦场,场里有碌碡、麦秸垛,还有活蹦乱跳的蛐蛐……父老们在田地耕作或在麦场碾打麦子,休息时自然会聚拢在大树底下。这时,大树就会舒展她博大的绿伞遮住炎阳,并招来丝丝凉风,乡亲们在树下无拘无束地谈古论今,别说有多么惬意!我们这些不知疲倦的后生,不管男生女生,都会攀上大树在枝杈间上高爬低。这时,大树真的像生养了很多孩子的母亲,笑盈盈敞开她宽阔的胸怀,任这些淘气的孩子在她身上撒欢。
  有一年,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十只白鹭,哗啦啦降落下来,像白色精灵在绿荫间闪烁,一时成为家乡村口的一幅奇景。有记者前来采写通讯,摄影家守在树下拍摄作品,城里人大老远一拨拨赶来,就是为看一眼乡野的壮美奇观。乡亲们把这种景象视为吉祥的象征,从没人去打扰鸟儿们自由平静的生活。美丽的白鹭把古槐绿荫当作它们栖息的家,深秋离去,来年那个时候又准时回来。
  家乡村口的那一抹浓绿啊,祥和,亲切,悠远,令人梦魂牵绕。一拨拨儿女从绿荫下的土路走出,但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游子的心头永远滞留着一朵抹不去的祥云……
  可是那一抹浓绿,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没有了。家乡村口一下子变得空旷难耐,像画儿被剪走了一道风景,失去了往日的神韵。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一树白色的圣鸟,牛的哞哞,猪的哼哼,羊的咩咩,黎明时节公鸡嘹亮的喔喔……村中的石碾听说在一天晚上被人用拖拉机弄走了,同时弄走的还有一家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堆在打麦场的碌碡和饲养室留下的十几柱青石雕刻的拴马桩。虽然走出家乡的土路变成宽阔的水泥大道,打麦场耸起了一栋栋楼房,但村庄却一下子变得异常寂寥。年轻人赶到大都市去淘金了,年轻媳妇们租了房屋住在城里陪孩子读书了,许多家庭在城里置了房产做了城市居民,更多的孩子念成书定居在大都市,甚至,有的申请了美国国籍,有的移民到加拿大、法国去了。人们都忙着去编织各种社会关系,家乡的亲情却在不经意间疏远和急剧淡化了。偌大个村庄,许多大门常年挂着锁,门口长满了蒿草。村人即便近至叔伯兄弟姐妹,平时都在为生计奔忙,天南海北各处一方,只有过年才有可能相聚一次,相见亦感很是生疏。这样子再过一代两代,同根同族的家人会否相认?实在不敢往前再想。平日里,几乎只有老伯大婶们守望着自己的田园,孤独地在村街上走动。猛不丁地从谁家荒院奔出一群无主的小狗,在村街闹成一团。后来我的父亲母亲相继去世,我回家,远眺不见那一抹浓绿,近摸不着儿时攀爬的大树,走到门口再也没有“娘”叫,进了院子再也不能喊一声“爸”,全身不由涌起一阵无根无蒂和无处落脚的透心悲凉,以致后来回家越来越少。
  这时候,家乡投资靓化新农村了,把村街上的杂树全部砍掉,统一栽上红叶李之类的绿化树,家家门口建起了绿篱,绿篱的栏杆全用不锈钢管材焊接,临街墙面全涂成清一色橘黄,从前下雨泥泞的村街打成了水泥路面。整理后的家乡,靓丽整洁多了,更像城市中的一条街巷。一天村上不知从哪弄来一截粗壮的槐树桩,树头的枝杈全被锯秃,草绳扎着一疙瘩树根,人们把这截秃树桩栽在村头,挂上营养袋,不久树桩长出茂密的类似头发的细枝。附近整理出一小块广场,不知从哪买回一盘农家石碾,用角铁焊接了碌碡架子安装起来。近旁又淘开过去一眼老井,特制了一架旧式木辘轳,用水泥浇筑了两尊镀了铜的老人,日夜按着辘轳打水。曾经几辈人守护的水汪汪的涝池,先是干涸,再被作为庄基地建起一排整齐的庭院,转身,又在耕地里开挖了一座具有象征意义的池塘……这些失而复得的事物,人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试图在竭力挽回什么,似乎这样就能够留住从前乡村文化的气息,但已经不再可能。看着村口新栽的槐树桩、没有大婶碾轧稻谷的石碾、打水的雕塑和注满自来水的池塘,总有一种不真实、不踏实的感觉让我惆怅。我脑海里留下的,永远是伴我长大的那些饱含乡情的事物,家乡村口的那一抹浓绿,那一棵百年老槐,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的梦境,梦见父老们还在树下打趣谈笑,孩子们还在树上上高爬低,梦见母亲依然站在绿荫筛下的细碎月光里等我回家……
  李三虎: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省史志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困惑山庄》、报告文学集《步入辉煌》、长篇报告文学《冯家山的激情岁月》以及中短篇小说、诗文等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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