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微尘
我坐在故乡寂静的院子里
冬天的太阳，铺展开
一片亮黄的薄膜
我想在这下面种点什么
 
这时候一阵风
贴着地向我吹来
将水泥地面上的灰尘
推送到我的衣服、头发
与脸庞上

这些灰尘是前三十年
从我身体上剥落的细胞
如今他们想回来
重新成为这皮囊的一部分
但已不可能
 
只有风，一遍又一遍
穿过我，像一个强盗
把我从一个富庶大户
劫掠到贫病交加
挡不住的风
火苗突然向南倾斜
好像有人把它推了一把
然后我听见了，瓦的叫声
 
顺着瓦与瓦之间的
缝隙，我看见一股风
闪进了屋子

这房子年久失修
各种老年病正在加剧
屋顶，门窗，泥墙
长满洞眼与裂隙

它曾经挡住惊雷、闪电
挡住雨水、寒霜
却没有挡住被时光打磨得
太薄的一阵风
火苗晃动
如同被一个无法抑制的
突然而温柔的念头所拥抱
窗外广场上，碧绿的松树枝
在春天的细雨中，开始轻轻摇晃
现在，坐在桌前的我
正被一阵风吹向遥远往日
某个寂静的夜晚
思念的手
缓缓拨亮一盏小灯
让那火苗，微微晃动
旧笔记本上的名字
我想，应该是某个秋夜
面对一枚孤独的灯盏
伴随着虫声
写下了那两个字

那时它们也叫作
萝拉、绿蒂和贝雅特丽齐
在日记中
有时紊乱，有时工整

后来我们从不同的角度
滑入枯干的河床
布满阴翳的眼神
渐如那浑浊的流水

那两个字，深藏秘密的火焰
躲进
吹得越来越紧的风中
寄身于一张脆薄、发黄的纸片
在褒河边
许多年前，我曾来过这里
那时候，我喜欢攀爬陡峭的山岩
去深深的谷底，听河水咆哮
或老鹰出没的峰顶，看群山涌动

现在我只想坐在静谧的湖边
看湖水慢慢挪动自己
像午夜的迪吧里
人们低着头，轻缓地摇动
 
秋天又为我送来了凉风
落叶正把石阶上的足迹覆盖
一丛小小的黄花，静静地开
如同黄昏的光线，寂寞而温暖
不说话就好
我们坐着
不说话就很好

茶在杯子里
慢慢变浓。窗帘的影子
慢慢，慢慢地
变深
 
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有人已经把窗外的荒坡变绿
你已经把自己
变得如此端庄秀丽

我们只需要静静坐着
静静
不说话，就很好

我们在房子里
外面是缓缓流淌的嘉陵江
再外面，是千秋万古的群山
再外面，是浩瀚的星空
岁月啊
中川河
中川河总是拐来拐去
她的乖巧
刚好迎合了大山的坏脾气
 
这些倔强的石头
想坐在哪儿，就坐在哪儿
从来不考虑水的感受
也没想过要挪挪屁股

这很符合中国古人的想法
他们用汉字写出经卷
教大家学习流水
要“善利万物而不争”

中川河水流淌了千年
仍然晶亮，透彻
她是多么柔弱
又多么坚韧的事物啊

有一天我来到中川河边
就不想再离开，如她两岸
那枝繁叶茂的麻柳树林
 麻柳树林
我们把车停在中川河边
走过光滑的大石
来到那片古老蓊郁的
麻柳树林

像一群原始人一样
我们开始在野地里寻找柴火
用石片垒起简易的灶
在河水中淘洗蔬菜
准备做一顿饭吃

微风顺着河谷吹来
麻柳树开始互相低语
我侧耳倾听
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的声音细小而持续
像呢喃，又像念经
有时像绵绵情话
更多的时候，像是自言自语

我突然明白
他们讲的是上古的语言
那时候人神共处
我们和河流、森林、鸟兽们
说着一样的话

现在的我们
已经远离大自然的怀抱
偶尔接近这些大地上
最后的神族
又怎能听懂他们的话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