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童年，我开始了与牛的从横眉冷对到哀婉叹息，从水乳交融再到生生相依。
　　那是一个令人惊诧的初遇，一群从牛圈里冲出来的牛，大小十几头，一位老伯在后面小跑追着，大步流星在前的是头牛，怒目圆睁，双角摇晃，时不时恶狠狠地掠一口路边的玉米，看见陌生的我就鼻子吹气、目光如炬，低头一副战斗架势，吓得我直往娘身后躲。老伯对头牛敲打几下，它便扬起后蹄还击，一看老伯鞭子又到，狠劲一角把眼前的同伴挑下路边；顿时，牛群疯了似的，像山洪一样一泻而下，从庄稼地里、从山路上、从我的眼前呼啸而去……
　　这次邂逅，留下的绝不是《五牛图》里的温柔与健美，而是一种野蛮与恐惧，叫我几年里都很怕牛。
　　后来，我见证了牛的“成人”礼节——给一个牛犊上鼻圈；也目睹过牛真正成长为“牛工”的过程——在皮鞭、棍棒的驯化后，牛变得温顺、勤劳，成了理想中的劳力与朋友。然而，正因有了这样的洗礼，成就了牛的可敬一生。
　　带着怜惜，我们成了朋友。那年七月的一个下午，一边放牛一边进行高考复习的我，被尖厉的声音惊动，原来是隔壁小妹妹在绝望地呼喊。她家的大犍牛为了寻吃鲜美的野草，冒险踏上了一段被山洪冲断的路，由于承受不了它庞大身躯的重量，足下的那截路开始坍塌。那一刻，来不及多想，我扔下书，飞奔几步站到了它下面的岩石上，使出浑身的力量，双手向它的肚子推去，求生的本能爆发出超常的力量，它猛然一跃，借助我向上的推力支撑，跳到安全地带。那段不堪重负的山路，从我身旁滑下沟底……
　　看着瑟瑟发抖、浑身大汗的它和感激涕零的那双大眼，站在岩石上的我，有英雄一样的自豪！我相信以后的人生里，这样的“牛人”壮举会继续。
　　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用所有积蓄加上一半外债，迎回了他心仪已久的、全村第一个秦川“牛姑娘”。可是父亲的“牛姑娘”比他短暂的一生更短，留下的是我们伤透了的心。
　　再后来，哥哥奇迹般地实现了父亲的牛之梦，牛成了我们富家、强家的“明星”。一个卖牲口的人，用一头老弱的怀胎母牛，换走了哥哥的大犍牛。而这一换的精彩成果是：两个月后，老母牛产了小母牛；一年后，老母牛小母牛同时怀孕；两年后，哥哥牛圈里的牛变成了五头；三年后，哥哥的牛圈满圈了；四年后，哥哥成了养牛大户；六年后，哥哥养猪、牛并举，成了养殖能手；十年后，哥哥成了远近闻名的致富能人。看着吃得膘肥体壮的它们，哥哥笑了，我也笑了。
　　我的人生有头牛！它是牛耕时代的主角，它是父兄幸福的寄托，它又是我人生的导师，伴我一路拼搏，从小学到大学，从地头到讲坛，从农村到城市，从懵懵懂懂到中年，牛声牛气，牛劲十足，奋蹄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