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撅苜蓿
王书平
  菜市场已经有苜蓿在售卖了。看着嫩闪闪、绿莹莹、水灵灵的苜蓿芽儿,我想起了儿时和苜蓿有关的许多往事。
  20世纪60年代初期,我们村子东边的地里种了十几亩苜蓿,那是生产队为饲养室的几十头牛准备的青贮饲料。为了防止有人偷苜蓿,队长便指派了五保户马大爷看护。马大爷是从河南逃难落户到我们村的,是个受过很多苦的老人。他看护苜蓿,常常是在挨东屯村的那条路上转悠,而离我们村较近的积水壕边那一小块坡地上的苜蓿,却是带理不理的。可不是嘛!自从散了村食堂,村里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为了能活着,人们把办法想尽了。可眼下,红苕蔓吃完了,榆树皮几乎被剥光了,最早出土的野菜也被挖尽了,槐树上的豆荚还没长出来,大家都眼巴巴地瞅着生产队的苜蓿。马大爷咋能不明白呢,所以,对积水壕边的苜蓿,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些人吃苜蓿,也许是尝个新鲜。而我家兄弟姊妹多,劳动力少,全家人常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青黄不接的时候,苜蓿就成了我们的“救命菜”。
  刚刚开春,尚未上学的我便领着妹妹开始撅苜蓿。苜蓿刚刚苏醒,枝芽儿紧贴着地面,还没有支棱起来,短短的。颜色是绿中泛着灰,摸上去涩涩的,没有质感,这时候的苜蓿是“撅”不成的。我们要先圪蹴下去,清除苜蓿边隔冬的杂草枯茎,摩挲摩挲沉积在苜蓿芽上的陈年浮尘,然后连掐带抠。两双小手不敢懈怠地抠呀掐呀,一晌也只能收获小半笼。母亲把苜蓿芽淘洗干净,倒进锅内正熬着的稀稀的苞谷稀饭里。黄澄澄的饭汁,绿莹莹的菜芽,尽管不耐饥,母亲总算没有荒了孩子们的胃肠。
  有一天,我和妹妹正在专心掐着苜蓿,忽然,姑姑来到了我们身边。姑姑家在东屯村,和我们村连畔种地。她是在给生产队锄草时看见了我俩,趁歇晌的时间过来的。姑姑穿着阴丹士林蓝大襟衫子,黑条绒大方口偏带鞋。她蹲下来,顺手掐了一把苜蓿放在笼里,神情关切而又颇显无奈地问:“你俩天天都来撅苜蓿?”我和妹妹点点头,我看见姑姑眼圈红了。姑姑家也有四个孩子,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临走时,她说:“你俩按时回家,别让你妈操心。”第二天,姑姑用手帕给我们包了两个馍馍,馍里还夹了自家晒制的豌豆酱。那天,我和妹妹享受了一次吃饱肚子的奢侈。
  太阳渐渐增加了它的威力,竹笼中的苜蓿被晒得蔫耷耷的。我觉得掐的苜蓿太少对不起母亲,有一天,灵机一动,决定回家前在积水壕把苜蓿淘洗一下。暑天的时候,积水壕常有小伙子来游泳,水不凉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也常来洗衣服。那会儿没人来,水清泠泠的。我站在壕边一块大青石上,把竹笼放入水中又提上来。反复几次,将苜蓿淘洗得干干净净,枝芽儿也蓬蓬勃勃。回到家里,眼尖的母亲一下子便看见了我裤腿上的湿印,年幼的妹妹嗫嚅着说:“淑姐嫌苜蓿少,怕你骂,淘了。”母亲杏眼圆睁:“多些少些是个啥事嘛,那积水壕淹死过人哩!你俩是想让我后悔一辈子呀!”母亲几乎是在吼叫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苜蓿长到三寸多高的时候,一簇一簇的,最容易“撅”,也可以说是“薅”,一撅一薅便是一大把。我每天都把竹笼装得满满的,压得瓷瓷实实的。母亲把苜蓿淘净沥干切碎后,撒上一点食用碱面,然后在案板上用力揉搓。待碱面揉匀后,再拌上面粉稍加揉搓,这样苜蓿麦饭便做成了。抖散以后放在箅子上,再上锅蒸。蒸熟后的苜蓿麦饭绿油油的,用盐和油葱花拌了后,闻起来清香扑鼻,吃下去有韧性,顶饱耐饥。在那把人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日子里,那样的苜蓿麦饭不啻鸡鸭鱼肉和海味山珍啊!
  彩凤也是常来撅苜蓿的女孩之一。她比我大三岁,家穷兄妹多,到上学年龄了,父母却不让她上学。她长得很好看,白里透红的脸蛋,小巧的鼻子,一头短发带着天生的卷儿,像个洋娃娃,笑起来眼睛就像月牙儿一样。那是一个下午,我挎着苜蓿笼刚上了回村的土路,突然迎面一阵狂风刮来,掀翻了我的笼,苜蓿全撒在地上,我急得哇哇大哭。彩凤从我后边追上来,她帮我把苜蓿揽进笼里,对我说:“把笼抱在怀里,脊背朝西倒着走,这样,风不会掀翻笼,土也迷不了眼。”她一直陪着送我到家门口。那时候,我认为彩凤是天底下最善良也最聪明的女孩。
  苜蓿陪我度过了衣食不周的童年,撅苜蓿带给我许多苦涩的记忆,也给我留下了温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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