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在城市晚高峰拥堵的车流里看见雁阵。在残存着落日余晖的天幕下，雁群纷杂的叫声嘹亮而透彻，一行行波动着，飞向青灰色的东方天际。
　　在雁南飞的季节里，我突然想起了燕子，因为它们不但重名，而且都是春来秋往。与秋风夕阳里天边动人的雁行相比，燕子则很低调，偶尔瞥见檐下梁上的空巢，才知道它们已经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完全不像年初回来时那样嘈杂。
　　燕子们是在三月的某一天突然回来的。
　　那个春晓，寻着充耳的呢喃声抬头，便看见归燕漫天飞舞，呼朋引伴，寻儿叫爷。老燕子们在楼宇间、门洞里寻找去年的旧巢，新燕子们莽撞地在街巷上空展示着自己灵巧迅捷的飞行技术，以获得异性的青睐。觅得佳偶就两两成对，穿窗过户，衔泥筑巢，孵蛋育雏。
　　据说燕子是一夫一妻制的，并且念旧，它们每年会结对回来修补旧巢，然后重新入住。雌鸟孵卵的时候，雄鸟便去捉了虫回来喂它，直到小鸟出壳。初为父母的燕子要一刻不停地来回觅食，填满五六张嫩黄的小嘴。这景象，不就是人类娶妻生子共育后代的画面缩影吗？难怪蜜月叫新婚燕尔，离婚就是劳燕分飞，就连相思，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古人喜用燕子形容人间的离合之情。
　　这个形容其实老早就有了。新婚燕尔一词出自三千年前的《诗经》，不过它讲的不是一个欢乐的故事。“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以。”这是一个被离婚的女子骂她前夫娶妻的，“渭河流进泾河，把泾河都弄浑了，但再浑河底儿也是清的。可是你！快快乐乐享受你的蜜月，想过我的感受吗？”虽然故事哀怨，但“宴尔新婚”这个词儿确实美好，宴尔就是舒舒服服安乐的样子。不过宴尔不是燕尔呀，查字典说“宴”通“燕”，没说咋通的。那么一定是人们看着燕子一起来去、一起劳作、一起育雏，心想不如干脆用燕子的成双成对来形容夫妻恩爱的样子吧。
　　所以人们就特别喜欢燕子在自家房子里筑巢，檐下有对“恩爱夫妻”的家，是多吉祥的寓意。如果燕子把巢筑在房间的屋梁上，主人就会给它们留一扇自由来去的窗户，还不时叮咛孩子千万别关上了。燕子走了的冬天，过年扫舍都会特别留心，不去破坏这些巢，希望它们开春再来。
　　如果说大雁像来去飘逸的大侠，燕子就是烟火气里忙个不停的小人物。早出晚归为的是养家糊口，叽叽喳喳吵的是家长里短，燕巢下的地面也不咋干净，全是家庭生活的“一地鸡毛”。等到秋风乍起，巢里的小燕子都会飞了，屋里屋外来来去去、吵吵闹闹，觅食睡觉。慢慢地，叫声越来越稀，燕子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再没有燕子回来。只剩燕巢边被粪便粘在梁上的一根羽毛在风里抖动，或许是老燕子为了筑巢孵卵，从自己身上啄下来的吧。
　　燕子悄悄地飞走了，没有大雁南归那样令人动容的规模和气势，没有“长风万里送秋雁”的豁达，没有“夜钟残月雁归声”的哀婉，也没有“远天归雁拂云飞”的高远，有的只是和大雁一样要跨越的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