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保胜
　　几个月前，诗人刘晓勇以其新出诗集《神河汤汤》见赠，披读之下，既感且佩。这本集子收录了他自2016年至2023年间创作的300余首诗歌，分为“故乡情愫”“村居幽韵”“酬唱赠答”“教苑心语”等九辑，可以说涵盖了诗人生活和工作的方方面面。作者在仅仅六七年时间里，案牍劳形之暇还能创作出如此之多的诗歌作品，覆盖面又如此之广，洵可谓善寻诗意于红尘之中。海德格尔讲“人诗意地栖居”，个人认为作者也是在“诗意地栖居”了。作者谨守诗心，以诗心映照万物，并将照之点滴感受诉诸笔端，实在难能可贵。
　　一、“旧瓶装新酒”却能“不以辞害志”。
　　诗人能以旧体诗的形式全方位书写其生存空间的方方面面，形式上似乎是旧的，而思想内容却能够与时俱进，是以当代人写当时事、抒当时情，毫无生硬扞格之感。刘晓勇的诗歌可以说是“旧瓶装新酒”，但“旧瓶”只是工具，是为“新酒”服务的，而不是反过来“新酒”要迁就“旧瓶”。用孟子的话说就是能够做到“不以辞害志”，不让文辞妨害自己想要表达的情感，这一点说说容易，做起来其实不好拿捏分寸。我在《神河汤汤》这本集子中，看到作者很好地处理了形式和内容的关系。这本集子除了少数几首新体诗，其他全是以律诗、绝句和古风的形式出现的。古风姑且不论，就律诗和绝句而言，能够看出其受到诗圣杜甫的影响颇深。这种影响不光是诗歌格律即形式上的，还有杜甫胸怀天下的责任担当。单就律诗尤其是七言律诗的格律来看，作者学杜是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如第二辑“村居幽韵”中《失眠》这一首：
　　近来情溢总无眠，今夜临窗又似前。白日恍惚蝴蝶梦，清宵寥寂雾霾天。忆得少小多鸿爪，何处中年有乡关？只看孤村寒照雨，朦胧明灭水云间。
　　中间两联对仗工稳而又无生硬堆砌之感，颇得杜诗三昧。
　　再如第四辑中《乡间秋月》一首：
　　寂寂银盘送寒光，皎皎千古照大荒。穹碧何曾感青汗，人间底事有兴亡？少年黄卷翻长夜，老迈白首倚朽窗。娇颜一朝鬓发乱，方知功业即苇霜。
　　首联两用叠词，读来音韵铿锵，颔、颈两联对仗若不经意，而少年、老迈，黄卷、白首，又对得熨帖自然，最后归结到人生短暂，功业到头一如苇上霜露，可谓感慨邃深。
　　除了律诗，我极欣赏的还有集中不少七言绝句。七言绝句因其体式短、字数少、容量小，要想写得精彩，能够令读者掩卷回味，在起承转合之间最须苦心经营，这也是古人每谓七言绝句易学难工的原因。作者集中的绝句不如律诗之多，但却每发妙语，不求工而自工。如第一辑中《故乡春日小景》组诗：
　　其二：枇杷花繁落满径，棕榈叶大半遮门。儿童放学同归去，风吹笑语过山村。
　　其三：暖风一夜过小桥，倏然绿意漫枝条。绿鸭游来螃蟹去，群鱼轻舞小蛮腰。
　　其四：漫山油菜漫山花，一川清溪润桑麻。白发老妪开鸡栅，衔泥春燕舞朝霞。
　　这组诗大都以白描手法写出，但读来却深切感受到诗人对故乡春日风物的礼赞与热爱，情味不亚于宋代诗人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
　　二、仁者之心与诗歌的兴寄。
　　刘晓勇学杜有成包括两个层面，一是表现在诗律，二是表现在其对诗圣仁民爱物情怀的继承和创新。就诗律而言，老杜说自己“晚节渐于 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 九曹长》），作者在诗律方面能够出新意于法度之中，用典雅含蓄的格律语言来书写当代人当代事，而毫无生涩之感，已是难能可贵；千载以下，学杜诗者能够学到这一点的不在少数，但能够同时具备古仁人之心并发诸吟咏且毫无矫揉造作之感的，就为数不多了。古人讲《诗》之六义有“风赋比兴雅颂”（《毛诗大序》），“兴”就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朱熹《诗集传》）。其实就是寄托于某种事物以表达情感。在自古以来的诗歌评价标准中，有无“兴寄”是很重要的一个标准。
　　我观《神河汤汤》集中诸作，体现仁者之心和寄托深沉的作品有很多。如第六辑中《市井所见四首》中《外卖小哥》：
　　朝霞暮雨晚月明，窄巷宽街苦奔营。檐下妻女盼归切，宅中娇娃迫声频。
　　再如该辑《小区门卫》《卖菜老妪》等，都体现出诗人的民胞物与之情。
　　刘晓勇诗歌的“兴寄”多体现在他的咏物诗中。如第四辑《秋天景物记》五首，其二《咏菊花》：
　　独临苍壑笑夕阳，金蕊向天开欲狂。我自深情伴萧瑟，风刀霜剑又何妨？
　　金黄色的菊花在秋风里夕阳下开得烂漫，虽然时当摇落，而不改深情，这不正是红尘诗心的最好注脚吗？
　　再如《咏狗尾巴草》：
　　一世俗名难入流，生存须有骨筋柔。时空负我我无恨，陌野向风昂起头。
　　这几乎可谓身为草根而不甘沉沦者的宣言了！
　　其他如《初春小咏》（三首）、《咏玉兰花》等，也多有慷慨之思，令人感佩。
　　最后，我想说，一集《神河汤汤》，300余首作品，虽不一定“烂若披锦，无处不善”，但仔细品读，确是“排沙简金，往往见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