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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
捡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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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
蒋晚艳
采访阿福,我很烦恼。
餐桌上,要读诗,我无诗可读,便满怀深情地念了几行怀念母亲的文。文友们听得很认真,四周变得很安静。忽然,我要采访的主人公阿福,声音炸弹一样响起,“别念了别念了,再念,这酒没法喝了!”
书写被采访者,得懂这个人,得爱这个人,写出来的文字才有温度。可是,我如此忧伤,他那般嚣张,这样不懂风情的人,我怎么采访?
人群逐渐散去,我有任务在身,得留下。我坐在桌子这边,他坐在桌子那边,我生闷气,他呼哧呼哧地哈着酒气,那位一直在忙碌的中年女服务员在我和阿福之间视若无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不提问,他不说话,待到服务员工作快收尾了,我郁闷地抬头,固执地看向他。只见,在两个翠绿的酒瓶中间,阿福通红的脸部肌肉不停颤抖,好像他那风云突变的皮肉下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斗争。还有,他那整天没离开酒窖、酒坛、酒柜的小眼睛,还噙着闪闪的泪花。忽然,“咚”的一声,他侧脸趴在桌面,朝天的脸青蛙一样气鼓鼓的,没一会居然打起鼾来。翠绿酒瓶宣传语为“一抹苍翠,一滴醇柔;三分雅致,七分尊贵”。这形象,这对比,我不禁哑然失笑。
“好了,一想到娘,你就这样!”这时,服务员走向前,捧起阿福的脸。
原来,服务员是阿福的妻子,叫阿玲。
“他喝酒,你怎么就甘心打杂?”我问阿玲。
阿玲腼腆一笑,让我帮忙把阿福扶到沙发上。她温柔地看着阿福,我谜一样看着她,没一会,两行清泪从阿玲眼眶涌出来,“我们的娘说过,无论站得多高,都不要忘本,能自己做的事就自己做。”
阿玲说,阿福出生在大巴山中一个六口之家,曾经“巴山蜀水”交通闭塞、物质贫乏,生活举步维艰。一次春季流感,几岁的阿福晕乎了几天,大山深处的人不懂医,也看医难,阿福被当成“没气的娃”扔到离村几里地的山脚。阿福娘半夜三更一个人找到阿福,抱着阿福哭,哭着哭 着,“死”了的阿福又毛毛虫一样扭动起来。
“从过去走向未来,于一般人只是路,是历程,对阿福,是命,是重生。”阿玲给阿福盖上一件外套,带我走向餐厅侧面的酒架。酒架上,摆着一排排红彤彤的“家福酒”,蓝宝石一样的“恩师酒”,洁白的“友邻福”与红绿黑三色的“天福酒”……酒架靠顶的墙壁,竖着两行手写的字:
一粒粮食,千滴汗;
千道工艺,一滴酒。
阿玲微笑地摸摸这壶酒,又摸摸那壶酒,像刚刚抚摸阿福的脸一样温柔。过了好一会,她抬头看着墙面的字,慢悠悠地说,“字是阿福自己写的,他也是半个文人,他……”
正想听阿玲往下说,阿福走近,“啪啪”关掉电源开关,“出来,喝茶。”
刚端起茶杯,阿福的电话响了,“有太多的感伤别人无法领悟,随波逐流不知去往谁的国度,无情的风吹走了停歇的树,从此一个人踏上归途……”铃声设置为《伤心的男人请你不要哭》的阿福,一接电话就大笑几声,“哈哈!好!重庆大学?好!电子信息专业,好!”
电话连续几个,有微信语音,有微信视频,也有纯粹的电话,内容大体相同,都是全国各地向阿福报告研究生录取情况的。阿福接电话,开始坐着,说得兴起就站了起来,激动时就拍桌子,拍得我都感觉有了痛感。
三月底,正值全国硕士研究生录取放榜。作为采访者,我对阿福有十万个为什么,“一个做酒的,又不是大学教授,怎么就那么多汇报学习的?”
“好,好!邹家人才辈出,‘家福酒’又可以酒香邹姓宗族了!”我还在诧异,阿福又“咚”的一声坐下来,“蒋作家,后浪推前浪呀,哈哈,一代比一代强,一代比一代
好。好!”
阿福“好”着“好”着就走出去了。
我待在原地,阿玲又哭了。
阿玲说,阿福扶持邹姓贫困学子,是怀旧,是记恩,是扶持曾经的阿福。
阿福从小成绩优秀,也爱好文学,11岁就在报刊发表过诗歌,可是,因为家境贫寒,12岁被迫辍学到工地打工……虽然后来一路通过自学进过国企、当过记者,自己也成立过公司,但是,凭阿福的天赋和努力,如果从小家庭条件好一点,如果当初没辍学,如果他能按部就班走进高考考场……如果少走一些弯路,那阿福,肯定不仅仅是如今的阿福。
原来,先通过广告公司成为千万富翁的阿福,后来因连锁服装店翻车,成为亏损近千万的“负翁”,从“一年四季没有冬天,围着身边的只有春风”,到欠条到处打、人情到处欠,阿福惭愧得不敢出门。那期间,阿福娘又毫无征兆地走了。
2015年初,朋友拉着阿福来到北方的一个酒镇散心,开始,阿福成天泡在酒坛里,抬头望天天是酒,低头踏地地是酒,呼吸的空气是酒,涌出的泪还是酒,在酒中浑浑噩噩度日。一天朝阳初升时,阿福在酒中清醒过来:
曾经,娘可以把你从死亡线上拽回来,如今,你为什么不能自己重新站起来?
于是,有了“家福酒”。
……
如今,阿福的“家福酒”与慈善事业已遍布全国各地。
有一次,我问阿福,你最感谢的人是谁?
是娘,没有娘,就没有阿福,没有“家福酒”。他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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