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锋：高级编辑，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秦商史话》《丝路家书》等著作十余部。获冰心散文奖理论奖、中国新闻奖论文奖等。
　　作为写作人，我们正处在一个以摧枯拉朽伟力阔步前进的大变革时代。2023年ChatGPT横空出世引发人们对“AI创作”要取代“人类的创作”的焦虑不绝于耳，2024年文艺视频生成工具Sora就惊艳亮相了。这些携带新技术新表达新体验因子的AI写作工具，如同金庸笔下的倚天剑和屠龙刀那样，还未出鞘就掀起了文学江湖上的血雨腥风。
　　面对AI发起的这一波攻城略地的态势，很多传统的写作人自觉不自觉地担忧，失业的警报会在何日拉响？也许，这就是个时间问题。来自英国作协的一项最新调研结果就显示，超六成的人担心自己的工作会被AI取代。显然，AI写作带来的恐惧是席卷全球的。
　　当然，也有很多人保持乐观的态度。2024年3月，有两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北京对话时，就认为“作家独具个性的形象思维是AI无法替代的”，因此作家不会失业，AI不会给作家带来多么大的危机。还有人以“文学是否会被AI取代”为问题向ChatGPT提问，得到的回答是：“我认为文学不会被AI完全取代。”理由是文学作品除了语言，还包含着情感、想象力、人类经验等AI难以模拟或替代的因素。
　　换句话说，文艺作品通常反映出写作人独特的思想、情感和审美观等人类特质，AI写作工具在短时间内学不去也做不到。
　　而且，作为写作工具的AI是个低门槛，只要达到一定的经济实力和掌握一定的技术水平，人人都可使用AI这款能写作的机器。AI作为文艺创作领域的一种“新质生产力”，赋予写作以新质的表现力，意味着一个属于AI写作的时代已经到来，必将给写作人的写作内容、写作方式、作品发表、传播等带来全链条的变革。
　　是的，和写作人天马行空的自由想象相比，AI在语言组织上占据海量数据的决定性优势。西安交通大学的金中教授，虽主业在日语教学，却致力于AI写作久矣。我们是在碑林区政协的会上认识的，他近乎彻夜地给我讲述了其无法复制的成长经历：在还不会说话的1岁时就开始结缘唐诗，在咿呀学语的3岁就会背白乐天的《长恨歌》，后来考入西安一中少年班，再东渡日本求学，学成回国后在交大繁重的教学之余，自开门派钻研AI写作，从日本诗歌俳句起步，很快就生成了令很多日本学者和文学界惊叹的大量AI俳句。本着保护和抢救民族文化的初心，2023年5月，他在交大东亭诗社紧急成立了人工智能作诗研发团队，目前已吸纳了20多位有志于此道的青春学子。经过不懈的努力，他们已经将116万首古体诗歌，全部植入一个名为“华七”的虚拟作者的芯片上。2024年元旦，他和团队耗时近70分钟，用AI写出了近万首古体诗。经过三个多月的筛选，就有了我们眼前的这本《看有新诗带醉来》。在这个谷雨后的春日里，我们以诗歌的名义，向金中教授及其团队表示诚挚的祝贺。
　　我曾用ChatGPT专门测试过，输入要求后出来东西的速度的确很快，机器按照规律和秩序，很容易生成人们想要的东西。因此，在读《看有新诗带醉来》的过程中，心头一直生疑：AI会像李白那样写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诗吗？会像鲁迅写出“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样的句子吗？按照汉语规范使用的要求，这里的两个“明月”两个“枣树”，是重复是啰唆，是不符合语言规范的。但是，我刚才听到金中说“华七”写的一句中有两个“洛阳”的例子后，脑海里跳出的念头竟然是：作为互联网孩子的AI是有记忆的，就像很多跳广场舞人士拥有肌肉记忆那样，也许他们回家会忘了连贯的动作都有哪些，但当他们只要置身到广场中，听着音乐的节拍，很自然地能完成全套动作。严格来说，“华七”所写的诗作，不是我们人类看到的那种原创性的创作，这是AI建立在海量古体诗歌作品信息基础上的一种类似于肌肉记忆的联系和比对后的结果。这里面，应该有两个阶段：一是“华七”通读过所有录入的古体诗歌信息，并在阅读中完成了对词性、词义和平仄等知识规定动作样的肌肉记忆；其次是“华七”接到新的写作任务指令后，能快速从库存中调取资料并进行词性、平仄、格律等的比较，我将此视为是自选动作。掌握了自选动作之后，“华七”在没有任何人传授诗歌写作知识的前提下，就有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融会贯通能力，也有了作家在写作中会使用到的意外语言、意外情感，以及对文学的自由飞翔的想象力。我们知道，文学的作用在于无用，经典的意义在于无法规范。而这，正成为“华七”AI写作突破起势的发力点。
　　置身于AI时代的写作人该怎么办？这是一个大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我们还在思考，还没有找到答案。但不容否认的是，我们正幸运地处在一个新的写作样态产生的重要分水岭上了。就像百年之前的“五四运动”，最终从传统文言文写作中，收获了白话文为主的“新文学”。回望百年现当代文学的重要作品，写作人会明白：“新文学”的脐带里，依旧流淌着“旧文学”和“旧传统”的精与血！从这个意义上说，写作人与AI写作的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不是“敌我矛盾”。
　　最后，我想弱弱地问一句：AI所写出来的，知识产权是谁的？评判AI作品的标准又是什么？对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