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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树花的思念
◎王新智
  这一树花一直开在我的梦里。高大的树干,茂密的枝条,翠绿的叶片衬着点点殷红,似盏盏红灯缀满枝头;忽而,殷红的花蕾在膨胀、在裂变,花瓣从萼叶的紧密包裹中缓缓而又坚定地挣脱出来,慢慢张开,形成一个五瓣的花朵。花瓣的颜色在张开的过程中不断地变换,从玫瑰色变成了桃红、粉红,继而洁白;花朵一嘟噜一嘟噜地傲然挺立,花蕊一点点伸展出来,像豆芽,又像金针菇,一根、两根……很快成为一簇,金灿灿、黄澄澄,那么娇嫩。突然,一阵风刮过,云起了,雨来了,花瓣挣扎着想护住花蕊,却被风雨剥离了花萼,在风中打转。花蕊伤心地哭了,一滴泪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
  梦醒了。我知道,那是西府海棠的泪,也是我的泪。
  我出生在关中西府的一个小山村。自从十八岁离开家乡,便对所有和家乡有关的事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以西府命名的东西,内心充满了虔诚与膜拜,满怀骄傲,甚至不惜忍受别人的白眼而炫耀一番。十九岁,当我从杂志上知道了一种叫“西府海棠”的花树,就想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生长在我赖以生长的土地上,花名中的西府是否就是养育我的家乡西府。可惜,当时还没有网络,更没有手机可以搜索,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心头,未得其解。
  西府海棠,从此驻进了我的心里。
  2000年春节前,我在驻地花卉市场的一处角落里看到一盆红艳艳的花,虽然长得歪七扭八,枝丫上还有小刺,也不茂盛,但盛开的红花给人以节日的喜庆。我问老板是什么花。老板操一口河南腔说是西府海棠。我被这个名字一下子吸引住了。尽管我没见过西府海棠的真容,连图片资料都没看过,我依然毫不犹豫地用一百块钱买下来这盆“西府海棠”。怕它冻着,搭出租车运回家里。
  “从不买花的人咋还有雅兴买三角梅回来?”妻子的一句夸赞却让我愣在一旁。“这是西府海棠呀!”我感觉这花有问题,但还是坚持为自己辩解。妻子就笑,“亏你还是从西府长大的,怎么连海棠和三角梅区别这么明显的花都分不开呢?”好在妻子喜欢花,并没有责怪我,动手把三角梅修剪得有型有样,放在客厅似一盆火,为节日增色不少。朋友们知道了我错将三角梅认作海棠买回家的笑话,“花盲”的绰号不胫而走。
  后来,有了网络,利用电脑上网查询,我知道了西府海棠的模样,也知道了西府海棠确实来自于我生长的地方,它还是我家乡宝鸡的市花。但驻地位于戈壁荒漠,环境艰苦,寻一片绿地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找一棵海棠树了。我就在脑海里不断地回忆图片上西府海棠娇艳欲滴的样子。
  一次出差到河北正定,参观电视剧《红楼梦》拍摄的外景地时,在“怡红院”内看到两棵枝叶茂盛的树,一棵树杈很低,另一棵好像一簇从地上发出来的灌木,有点像父亲果园里刚长大没有修剪好的苹果树。心想,这么高贵的场所不会随意栽种树木的。很好奇地走过去,见树上的名牌标注四个字——西府海棠。
  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西府海棠吗?我像见到从未谋面的亲人,绕着这两棵海棠树一圈一圈地走。我抚摸着海棠树粗黑的带着疤痕的树干,就像摸着父亲粗糙的手。我站在树荫里就像得到了父亲的庇护。我在脑海里想象着一树繁花的海棠树该是什么样子。它肯定很美,美到令人不忍触摸,美到令人久久凝望,不想离开。我想找同伴给我和海棠树拍个照,却见他们早已不见踪影。事后,有人不解地问我,一棵海棠树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西府海棠对我这个游子意味着什么!
  行走大江南北,遍识南国的山茶、紫荆,北国的丁香、天女花,东海牡丹,西域雪莲,唯独没有见到过绽放的西府海棠。也许它们盛开的时候我没有认出来,也许我还没有修行到和“花中仙子”晤面的缘分。错过了机缘,留下的是深深的思念。
  解甲归田,客居西安,离家乡近了,对西府海棠的思念却有增无减。
  前几日,家乡的朋友发来照片,西府海棠开了。看着一幅幅照片上娇艳的海棠花,我又一次感到遗憾。俗务缠身,我无法一睹芳容,唯寄希望于明年春天。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钟爱海棠而秉烛夜赏,我只能在梦中思念故乡的海棠——
  我心中的那一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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