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短篇小说集《刚需房》《半街香》、诗集《如果疼痛可以开花》《未来辞》。获宁夏文艺奖、贺兰山文艺奖、首届刘成章散文奖黑马奖。
　　贺兰山被称作父亲山，这许是为了和母亲河黄河对应。有了贺兰山的庇护、黄河水的滋养，银川才得以成为西北的“塞上江南”。
　　贺兰山的每一块肌肤都是一块山石，看起来真如父亲般硬朗伟岸，因为有了这些石头，在这里生活的古人靠山吃山，靠石用石。在还没有发明纸张、毛笔的时代，他们为了记录当时的历史事件、风土人情以及生活琐碎，就在石头上刻下一些图画，这就是闻名天下的贺兰山岩画。前几年的一次山洪把岩画管理区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冲毁了不少，这是难以避免的事。这些依然放在野外山林里的文物，保管它们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好在岩画都有拓片留下来。试想，在我们开始保护岩画之前的那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次类似的自然灾害损毁了先民留下的遗迹。而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后人研究的对象，今天我们放在家里习以为常的物件，千万年后也可能摆在玻璃橱柜里供后人研究欣赏。
　　有山有河的城市，让人有更多的空间去回归田野。黄河从兰州穿城而过，这座城市才有了诗情画意，如果失去这条大河，兰州夹在两山之间会多么憋屈、压抑，也可能会沦为最不适宜人生存的地区。大河的广阔绵延，给这座城市带来了灵动和温润。而银川也是因为有黄河，才变得秀美而富实。“天下黄河富宁夏”，诚哉斯言。宁夏是个“米粮川”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从陕北来，打小不喜面食，喜吃米。在陕北时，我们以吃宁夏大米为家庭富裕的标志之一。到了银川，我渐渐爱上了这里的面食，都说穷地方的面食做得好，可银川是一座米和面都十分好的城市，城市的富裕与贫穷，对于老百姓而言不是几个统计出来的数字，是实实在在的日子。我们生活在这里，内心的笃定和踏实，恐怕没有数字可以代表。
　　贺兰山上有很多生灵，岩羊最受人们的喜爱和关注。岩羊，顾名思义，就是在岩石上生活的羊。在贺兰山，你往山上眺望，会发现有些小黑点在山石间跳跃，像在弹奏一首钢琴曲，及至黑点越跳越清晰，一只清瘦俏丽的羊就出现在你的眼前。岩羊站在山石上总给我一种优雅而高不可攀的贵族感，细细的脖颈，俏俏的脚踝，如踩着一双细高跟鞋站在山石的小窝窝上，俯视山下鲁莽的人类。之前，生态保护抓得不紧的时候，岩羊一度成为人们盘中的美食。后来，岩羊成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就没人敢轻易对它下嘴了，因为吃它是犯法的，谁也不会为了那点口腹之欲去以身试法。更何况我听早前吃过岩羊的人说，岩羊肉并不好吃，因为它在山里大量活动，肉质过于硬实，吃起来柴柴的，味道一般得很，和宁夏的其他羊肉没有可比性。人与羊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后，岩羊的数量增长迅速。现在你去贺兰山，会很容易发现一群岩羊在山间跳跃，有的三五成群在山脚边晃荡，一点儿也不怕人了，可见人现在给足了它们安全感。这大概和孩子一样，谁对他好，就算不会说话，心里也明镜一样。我曾近距离地和一只岩羊对视过，它现在对人类一点儿都不恐惧，相反的是，长时间和它对视后，我心里竟渐渐升腾起一丝敬畏来。它的眼睛直视着你，毫无畏惧，眼神里的坦然与超脱，似乎在诉说着千百年来的荣辱历程。它们对生死是不在乎的，在山里生，在山里长，山有多久它们就延续多久，即使有一天山还在，它们消失了，那也不过是融入了山的肌体，化作了山的骨骼。也许，贺兰山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曾是一个生灵的寄所，当你抚摸山石的纹路时，内心会升腾起一种生命在这些线条里流淌的奇妙的感觉。
　　书上说，岩画先于文字出现，因而被称作“人类童年的语言”。这和一个人的成长不谋而合，我们小时候都是从开始乱画才到乱写。上幼儿园的孩子给妈妈带回来一幅自己在幼儿园创作的《我的好妈妈》，画笔稚嫩，但每个母亲看了都会湿了眼眶。我们无数人的童年都是我们先民曾经的缩影，当他们想要表达情感、记录事件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画下来。图像意识是人类的基础意识。等到一幅复杂的画作都难以表达清楚先民内心复杂的情感时，如何记录一场盛大的喜事、一场惨烈的战争，发明文字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纵观历史的每一次变革，进步都是在“需要”的基础上发生的，如果现有的一切都能满足人们的需求，就不会有发明创作的原始冲动了。
　　在贺兰山，有先民留下的上万幅画作。它们的内容丰富，有狩猎、祭祀、娱舞、征战等场景，也有各种动植物的图案。进入贺兰山，沿着一条木板铺成的小路向里挺进，沿路的这些岩画如同一座“艺术画廊”在你眼前徐徐展开。冯骥才先生看了贺兰山岩画，怀着激动的心情留下了八个字：“岁月失语，惟石能言。”这八个字你到了贺兰山岩画的脚下就能看见，来此一游的人们几乎都要在这八个字前打卡，留下自己的身影。在历史研究者面前，这些画是他们研究古代少数民族历史、文化、民族宗教的珍贵史料；在我们的眼里，贺兰山岩画展示的是古人的生活场景和情感需求，普通人关心的是古人是怎么饱腹的、怎么谈恋爱的、怎么娱乐的……再比较自己目前的生活，达到心灵的慰藉和满足。
　　我在去过贺兰山多次后，脑海里不断浮现“岁月失语，惟石能言”八个字，这八个字是针对贺兰山岩画题的，但它也是替贺兰山上所有的石头发声的。也许整座贺兰山上的石头都在诉说着什么，只是我们现有的能力还不足以去发现罢了。在自然面前，人类的渺小不言而喻。肖像作者：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