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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眼泪
◎刘建林

  刘建林:陕西宝鸡凤翔人,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中央某媒体。著有长篇历史小说《篦子道》《徐淮记》等作品。
  在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是一座坚实可靠的大山,不管日子多么艰难,他总能想尽办法扛过去。怕我们几个挨饿,他背着高粱面,钻南山割竹子,扎成扫把,拉到集市上卖钱,然后买粮食回来。无论遇上什么难事,我都不曾见过父亲落泪。
  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唯有夏收秋种农忙和过年时,我才能见到父亲。那时,我们总是聚少离多,陪伴几乎为零。可这丝毫没有影响我对父亲的崇拜。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一家人的靠山,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所以,父亲回家的日子,便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无论在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挣钱多与少,父亲脸上总是挂着慈善的笑容。他还会给我带来惊喜,要么是稀罕的吃食,要么是流行的衣服,还有外面世界的新奇。而最为记忆犹新的是那年夏天,父亲从百里之外的安康,背回一台电视机。
  那天,一场疾风骤雨打湿父亲的衣衫,却没打湿用床单裹得严严实实的十四寸二手黑白电视机。父亲小心翼翼地将电视机放在高低柜上,我便迫不及待地吵吵着要看。父亲只好接上电源,打开,满屏的雪花点,直看得人眼花。就这样,我和哥哥也高兴得连蹦带跳,跟过年似的。父亲一脸得意的笑容,告诉我们等天晴了,接上室外天线,收到信号,就能看了。雨过天晴,父亲爬上房顶,在屋脊上架起了电视天线,左右前后转动方向,直至电视画面清晰音质干净,才固定了下来。这下,我们哥俩可以趴在炕上,毫无顾忌地看电视了。
  要说,那个年代,电视机是稀罕物件,全村仅仅四五台。我和哥哥为看个电视,也没少流泪。每每天色黑将下来,我和哥哥便去有电视机的叔叔家门口徘徊,有时从门缝往里看,有时支棱着耳朵使劲听,看看人家电视机是不是开着。若有电视声响,便会去推门。门若虚掩着,我们会硬着头皮进去看一会儿;门若紧关着,我们只好哭丧着脸失望地回家。有时,人家不让看,还会哭鼻子。
  记忆日渐模糊起来了。然而,父亲每次从外边回来的日子,犹若昨日,恍若眼前。那时,最期待的事情莫过于父亲回家了。后来,我考上大学,远赴冰城求学,从军入伍,又转业。在繁华又陌生的京城,我定居了下来,结婚、生子、买房、工作,为自己的小家忙碌,渐渐疏远了父亲。不知不觉间,时光悄然流逝了。我长大了,父亲却老了。我们又是千里相隔,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少。不承想,父亲如今最开心的日子,便是我回家的日子,仿佛时光倒流。父亲像我小时候盼着他回家一样期待着我回家。
  每一次回家,父亲依然一脸慈祥,满心欢喜。然而,他那爬满皱纹的脸上却写满了沧桑,没了往日的坚毅。日渐衰老的身体,终究难以支撑年轻时劳累过度的损伤,他积劳成疾,突发急性肾衰竭住进了医院。接到母亲电话的那一刻,我便火急火燎赶了回去。
  一向刚强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身体更加消瘦,眼窝深陷,眼里噙满了泪水。我顿时心酸,真正感到大山般坚实强大的父亲老了,已经变得异常脆弱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还好,病来得急,去得也快,治疗一周便无大碍了。我就不得不回去上班。于是,我向父亲辞别。他眼里又是泪光闪闪,哽咽着,竟不能言语。父亲的眼泪流进了我的心里。或许,他那一刻的泪水是对儿子远行的不舍,更是对儿子的依赖。
  时光让我们长大,也将父亲变成了蹒跚老人。自此以后,我每每回家,都会不经意间看到父亲的眼泪。尤其是我坐车离家的那一刻,父亲总会转过身,背对着我悄悄抹眼泪。那种离别,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楚。
  而作为一个远在他乡的儿子来说,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多抽时间回家,多陪陪他。今年春节,整整五天,我与父亲时刻在一起,他像个收到压岁钱的小孩般开心,唠叨个没完没了。他讲自己年轻时为填饱肚子干的荒唐事,也吹嘘自己引以为豪的丰功伟绩。
  父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生人,兄弟姐妹多,又排行老大,穷人家孩子早当家。他总是对我说,他十三岁便扛起了生活的重担,跟着爷爷上山砍柴,拉到集市卖掉,贴补家用。每每说起替两个弟弟盖房娶媳妇的事,父亲脸上荡漾着自豪骄傲的神色。他用实际行动诠释了长子如父的真谛。他与母亲婚后不久,便与爷爷奶奶分家单过了。那时,没有地方住,父亲便带着我们住进了生产队遗弃的四面漏风的饲养室。一旦遇上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母亲只好抱着年幼的我和哥哥,一宿一宿坐在不漏雨的墙角。
  父亲告诉我,他贷了200元钱,买了砖瓦、木材,凭一己之力盖起了三间大瓦房,结束了我们一家人居无定所、风雨飘摇的凄凉日子。父亲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他跟我说,年轻时干活从来不惜力,别人搬十块砖,他就搬二十块;跟人打赌,一口气吃掉一个大西瓜;喝酒划拳,无人能敌。最厉害的一次,他跟一个村子的二十多个老爷们打通关,喝掉了二斤白酒。
  父亲受过的苦,融化了岁月的无情。父亲扛过的艰难,幻化成了美好的回忆。唯有父亲的眼泪,深深地流进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心里。
  父亲的眼泪,成了我生命里魂牵梦绕的难以割舍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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