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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印章里的情怀
王英辉
  老家东炕头窗格上方的窑窝里,搁着一只陈旧的铁盒子。那里面,珍藏着一枚曾经百年岁月风尘洗礼过的精巧印章。小时候只觉得它新奇可爱,材质也是不甚珍贵的红铜而已,殊不知,那可是一方铭记着家族苦难历程的重要物件。
  印章主体是一头栩栩如生的造型猛虎——雄踞于印台之上,龇牙怒目、注视前方,气象森然,表情生动,虽系方寸实用小件,但通身却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凶悍威风的王者之气。
  祖母每次都会把它搁在手掌心,一边摩挲把玩,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这东西可是我当年从娘家带来的,还是我外公的哩,到你们这一辈,传了四代呢!”
  印章系精良红铜制作,密度很高,虽小却有压手之感,在天长日久的磨损之后,其四角仍能清晰地看到红亮璀璨之内胎。刻铜技艺甚为精湛,似乎镌凿削挖的不是一块硬度极高的金属,而是任意旋转于指间的一团泥巴。从须髭毛发的细部处理,眼睛牙齿的精准刻画,背部轮廓的勾勒、骨架比例的掌握,立体线条的洗练,可以明显感受到民间工艺大师令人惊叹的绝活,手法娴熟,力道十足,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的味道,综合艺术特点及使用人的历史背景,可以断定此名章当属清末民初之物。
  从“郭瑊之章”篆书阳文来看,隶书痕迹极为明显,颇有金石味,边线劲道爽朗,足可料定执刀者具备相当程度的书法修为和艺术素养。郭瑊,系祖母雒太夫人之外公名讳,亦为笔者之外高祖,系清末岐山名门望族,家中兄弟等皆精明过人、乐善好施、勇于任事,与民国年间岐山开明绅士王鸿骞、马干城、侯方伯等多有交往,过从甚密。
  郭瑊去世较早,其生前须臾不离的这枚印章便被祖母留在了身边,陪伴终生,作为对家族一份永久的怀恋与眷念。原本束之高阁的故人遗物,没承想它曾在举家最为困顿之际,还救过一家老小的命,也算是为家族立下了大功!
  姑母及父亲年幼之际,农村人长期处于饥饿边缘,当时生产队按照各户人头及劳力工分等综合考评,每天只分发给一点点救命的口粮。祖母孩子多,出工太少,父亲每次领回的那点可怜的黑面,根本不够全家糊口。饥肠辘辘的祖母宁可自己饿着,也要给一群孩子做几碗清可鉴人的野菜面糊糊汤。
  忽一日,她无意中发现领粮的巴掌大小纸片上,盖的那枚管理员的印章跟自己柜子里外公名章那么相似,大小也相仿。思忖再三后,祖母咬咬牙,取出这枚铜虎印,用水化开红膏子,代替专用的印泥,在裁好的纸片上重重盖了上去……
  祖母曾读私塾,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深知此举不对也不妥,但面对客观情况,母爱终于战胜了理智,她迫于无奈地做了违心的事。姑母用真实的小票先去领回一份口粮,倒回碗里后,再由父亲捏着那张“假票”去排队。管理员兼分发员是姜中沟的姜英老人,素有义名,声望极高,以公允厚道为村民所敬重,天生一副菩萨心肠,遇上这样的大好人,真是万幸。老人接过小票,透过厚厚的石头眼镜只瞟一眼,压根就没追究“郭瑊”与“姜英”的印文字体的巨大差异,更没有斥责父亲“以假乱真”的错误行径,默不作声地将薄薄纸片迅速揉成一团,塞在对襟褂子的衣兜里,若无其事地抄起手里的簸箕,快速而精准地再分给父亲一份口粮,也不言语,只是摆摆手示意眼前这个正长身体的羸弱孩子尽快离开,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方小小的铜虎印章,在当时一度被全家人视若拱璧,显得既神圣又权威,它可以换来赖以续命的粮食啊!至于铜虎印章在当年用了多少次,为父辈们领回了多少口粮,至今我们已难以统计,也难以计算清楚。
  随着分田到户,我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之后,这枚曾救过全家老小性命的铜虎印章便失去了它自身的价值,被祖母擦拭干净后悄然珍存起来,暂时淡出了大家的视野。后来走街串巷淘收文物的小贩获知祖母有一枚难得的铜虎印章后,便三番五次前来缠访,许以千元之金。但她老人家丝毫不为利益所动,不假思索地予以回绝:“那是祖宗的东西,我要留给后辈儿孙做个念想!不卖的,你就是给个金娃娃,我也不会丢了老先人的玩意儿!”
  直到我长大成人,远赴外地求学的时候,才第一次从祖母手里接过这枚沉甸甸的印章。
  晚年病卧床榻但头脑清楚的祖母,在我回乡过节之际,让三叔从箱子里郑重其事把印章取出来交给我,明确留给我妥为保存,并叮咛我要铭记姜中沟姜老太爷昔日格外关照的恩德,日后务必要友善姜氏族人。近二十年来,铜虎印章一直是我收藏品中感情色彩最为深重的一件,小小之物,蕴含着大情怀,在我们的心目中,它永远是铭记着亲情的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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