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平与妻子胡秀梅下地劳作

　　春分那天，凤县留凤关镇酒铺村56岁的村民陈小平与妻子胡秀梅站在自家屋前，遥望着莽苍苍的大秦岭相视而笑。
　　在他们眼前，漫山报春的花儿已经在山坡上开成一片花海，桑树、构树、榆树……山林枝杈间芽苞也在春光里探头探脑。在这对夫妻看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又能结伴上山采“麝叶”了。麝叶就是林麝喜爱吃的树叶，这些年，凤县作为中国林麝之乡，9镇66村林麝存栏量达到3.5万头，麝香总产量超过180公斤，麝叶自然成了抢手货。
　　这些年春夏秋三季，采摘麝叶已经成了老陈家的主要收入来源。陈小平五年前车祸腿部骨折，好了后爬不动山坡，就拖着一个大号编织袋，在沟岔间捡拾树叶。胡秀梅腿脚还算灵便，一手拖着竹竿，一步一挪地在陡峭的山坡上攀爬，遇到桑树、杏树、刺槐，就艰难地在山石上踩稳采摘树叶，再把树叶装入袋中……夫妻俩披着星光出门、迎着月亮回家，每天摘回满满两大编织袋麝叶，卖给养殖户能挣下百十元钱。
　　眼前的夫妻俩，旧衣旧裤，两手老茧，却在不久前干了一件令不少人难以理解的“傻事”——两人找到村干部，斩钉截铁地说：“我家申请退出低保！”……
　　“屋漏偏逢连阴雨”
　　酒铺村地处秦岭腹地，老陈夫妻俩虽然没啥文化，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勤快人。四亩山坡地，秋收玉米冬种麦，老陈一个汗滴摔八瓣，向来不落人后。农闲时节，老陈又骑上摩托车，在镇里打零工，装车、修路、扛包……他干活从不惜力，雇主哪个不夸？
　　凭借一个勤字，老陈成了六口之家的顶梁柱。虽然老父亲已经白发苍苍，老母亲天生聋哑，但老陈凭借这两膀子力气，一家人生活苦中有乐。
　　最让老陈骄傲的是，他的两个女儿陈艳艳和陈兰兰都品学兼优，听到邻里夸赞“山窝窝里要飞出两只金凤凰”时，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干起活来更有动力了。
　　然而，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却打破了老陈一家的平静。打零工的路上，摩托车翻倒在山沟里，老陈大腿骨严重骨折，一家人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存折归零，东拼西凑，保住了老陈的腿，却欠下亲朋好友上万元外债。
　　雨天，冰锅冷灶；夜深，辗转无眠。乡邻们痛惜地说：“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伤的伤，怕是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
　　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倔强的老陈到底还是站起来了，只不过，那条伤腿别说干活了，屋门外稍微高些的石台阶都成了一道他迈不过去的山岭。
　　再到镇街打零工已成奢望，老陈时常坐在家门前望着群山郁郁寡欢。然而，当两个女儿神采飞扬地捧回一张张奖状时，他却总能展开笑脸，摸着姐妹俩的头嘱咐：“好好学，好好学……”
　　“24名村民代表齐刷刷举起手来”
　　生活总要继续，就像太阳总从山梁上升起，又向山沟里落下。老陈的腿伤一天天虽有好转，但却与从前不能同日而语，再也出不得大力了。
　　他多想直起腰身走村串户，可植入了钢板的腿脚不灵了；他多想吼几句秦腔，可唱词忘了大半；他多想请亲戚邻居到家里喝几口老酒，可贫病交加的光景令他不敢看酒壶。尽管妻子胡秀梅每天起早贪黑，但四亩山坡地打下的粮食只够一大家子的口粮，一家人的日子一天天变得捉襟见肘了。
　　大女儿陈艳艳争气，考上了大学。她走出山沟沟去上学那一天，老陈站在屋门口眉开眼笑，谁也不知道头一天夜里，他敲开亲戚的家门又借下了一笔外债。
　　日子如白驹过隙，老陈家今天攒些钱、明儿还些钱，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有时干脆拆东墙补西墙才能勉强度日。
　　“那时候过日子就像过关一样。”回忆起那段时间，陈小平打趣地说。
　　时间来到2019年。这一年夏天，老陈终于过不去“关”了。原因很简单——大女儿陈艳艳本科毕业后又考上了西安理工大学研究生，而二女儿陈兰兰也不甘落后，当年高考后，兴高采烈地捧回了西安工业大学录取通知书。
　　陈小平夫妻俩面面相觑傻了眼——“咋办？”
　　按照相关政策，陈小平试着向酒铺村村两委提出享受低保的申请。村里人说：“山窝窝里飞出两只金凤凰，是老陈家的光荣，也是村里的光荣，这事儿村里必须管！”
　　按照低保审核程序，不久后，酒铺村24名村民代表开始公开评议低保事宜。酒铺村党支部副书记何建霞清楚地记得：“按照规定，三分之二以上村民代表举手同意就算通过，审核到陈小平家的低保申请时，24名村民代表齐刷刷举起手来，全票通过！”
　　“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
　　低保的钱并不算多，每人每月可享受低保金338元。陈小平一家六口人，每月低保折子上能多出2028元。
　　别小看这2028元，陈小平夫妻俩恨不得一个钱掰两半去用，两个闺女上学要用，地里种子化肥要用，老人头疼脑热要用……花钱的地方太多了！陈小平说：“这钱硬生生帮我把肩上的担子卸下了一半！”
　　另一半还得靠老陈夫妻俩去挣。打不了零工，夫妻俩又土里刨食，在山坡地上种下柴胡、猪苓等中药材。这些年来，他们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因为“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
　　陈艳艳和陈兰兰姐妹俩也把这份勤俭继承了下来。虽然在高校读书，却同样躬行节俭，甚至还因品学兼优，双双获得5000元奖学金。
　　2022年，陈艳艳研究生毕业，2023年陈兰兰本科毕业。望着手机里姐妹俩头顶硕士帽和学士帽的照片，陈小平夫妻俩禁不住老泪纵横。
　　乌云总会散去，阳光总会到来。姐妹俩毕业后，双双找到了稳定的工作，酒铺村飞出的两只金凤凰羽翼正在日渐丰满。虽然陈小平一家的生活稍微有了起色，但经过和两个女儿商量，2023年时，陈小平夫妻俩还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两人找到村干部，斩钉截铁地说：“我家申请退出低保！”
　　村里不少人诧异：低保这种好事多少人争着要还要不到呢，哪有主动退出的？但陈小平说：“国家照顾我家这么多年了，该让给更需要的人家了，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比啥都强！”